正文-第三章 在黨裏的人(2 / 3)

晚風變得那麼柔和。夜幕,藍得深邃,藍得透明。極遠的地方,星星很低,好似流動的寶石。

她看著他,心裏由衷地生出一種景仰和崇敬,此外心裏還有一些什麼成份,是什麼呢?她說不上來。她的心仿佛是一汪清水,單純、透明,但不知為什麼,每次與他接觸,這汪透明的清水便會泛起一圈接一圈的漣漪,渾身便有幾分興奮、驚悸和歡喜。

“我們就得去戰勝這些力量,堅定不移地去實現自己的目標。”張啟龍說。

“我知道這不容易,但我會努力的,”她說,“就好比我們進山砍柴禾,前麵盡是些帶刺的蒺藜,但隻要無所畏懼地奮力揮刀砍去,這些蒺藜也就奈何不了我們,全被砍了下來,終歸塞進灶膛燒成灰燼。”

“是這樣,你這個比方太好了,”張啟龍說,“隻要無所畏懼,隻要努力,那麼這個目標就總有一天會要實現的。李貞,現在我代表組織正式通知你,經過組織的考察,已批準你加入共產黨了。”

“是嗎?我這麼一個鄉村婦女,年紀又輕,真能像您一樣成為一個共產黨人嗎?”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當然是真的啦,組織上是經過嚴密考察的。”

月光像瀉了一地水銀,清幽幽地醉心。

她仰起臉,一刹那,在她的心中,騰起一種從未有過的莊嚴、肅穆之情。

拐過一個山坳,就可以望見李家大屋了。這是一座古老的宅院,青磚平房,蓋著青瓦,有正屋,有側室,屋前有口小池塘,屋後是片竹木林子。

他倆進屋時,屋裏已有好些人在等候,有中共瀏陽特別支部的李鴻翌、李萬德等,李萬德又是永和區支部的支委、組織委員。還有幾位發展的新黨員。

屋裏燃著一盞油燈,燈火不大,卻光線柔和,給屋子裏帶來一種舒暢溫暖的喜色。

李貞挨著一位和她年輕差不多大的女同誌坐下,她悄聲問:“你叫什麼名字?”

“胡裏秀,你呢?”

“李貞。”

“哇,你就是鎮上婦女協會裏的那個帶頭剪巴巴頭的李貞呀!”胡裏秀高興地說,“我早就聽說過你的大名了。”

“我哪有什麼大名呢,”李貞說,“以後我們都是在黨裏的人了,你還得多幫著我咧。”

這時,張啟龍看了一眼在場的人,站起身來朝李萬德問:“人都齊了嗎?”

“齊了。”李萬德點頭說。

“好吧,我們開始進行入黨宣誓儀式。”張啟龍顯得很嚴肅,兩眼卻閃著光亮。

李萬德和李鴻翌便拿出一麵折疊得很好的有著鐮刀、斧頭的鮮紅的黨旗,鄭重地打開、抖平,掛到正麵的牆上。李貞看著這麵鮮紅的黨旗,立時覺得麵前像是燃燒著一團熊熊的火焰,眼眶裏激動得霎時汪滿淚水。在這一刹那之間,她腦子裏生出一種幻像,她仿佛看見一個無比巨大的巨人在前麵領著路,無數的人緊緊地跟著朝著前麵奔走,同時,好些呐喊聲、刀劍的碰擊聲和槍炮的轟鳴聲在她耳邊震響。於是,她的雙眼裏忽然迸放出一種堅毅的光焰。她莊嚴地舉起右手,跟著張啟龍、李萬德大聲地宣誓:“我誌願加入中國共產黨,服從組織,嚴守秘密,犧牲個人,永不叛黨,為無產階級革命事業奮鬥終身!……”

十三

這天,張啟龍對她說:“李貞同誌,又有新任務要交給你了!”

李貞高興地問:“好啊!是什麼任務?”

“組織上決定派你到鐵山區去擔任婦女協會委員長,同時兼任工會、農協委員。”

“我行嗎?”她遲疑了一下。雖說她現在已擔任了小板橋鄉婦女協會委員長,幹得風風火火,但鄉終究比區小,一個區的事可大多了呀!她不是考慮事多事少,而是對自己信心不足,怕幹不好,反誤了大事。

“邊幹邊學,邊學邊幹吧,”張啟龍鼓勵她道,“我堅信你會把工作搞出色的。”

“你就那麼堅信?”

“這當然了,你想想啊,一個人隻要有了為窮苦大眾謀利益的決心,就是泰山壓頂也不怕啊,還能有過不了的坎嗎?”張啟龍笑道。

“好吧,我試試看吧。”

“不是試試,而是要決心幹好。記住,到了那裏後,你要深入到群眾中去,依靠群眾、發動群眾,把深陷苦難中的婦女解放出來。”

“好吧,我幹!”她用力地點了點頭。

說幹就幹,當晚,張啟龍便送她去了鐵山區。

這是個顯出荒蕪落後的山區,四圍全是突突兀兀的山巒,崖畔上的荒草毫無返青意象,似乎忘卻了複生的節氣還會降臨大地。冷颼颼的野風吹來,兩人都止不住打了個冷噤。

進山走了四五裏地,便見前麵有幾家茅簷泥壁的農舍,黑黢黢地蜷伏在一道山墈上。

張啟龍領她去了一家聯係戶。戶主張大牛,一個深明大義、憨厚老實的山裏漢子,婆娘李滿秀,和她男人一樣老實勤快,不同的是,比她男人言語要多一些,是個開朗、豁達的女人。小院背靠大山,坐北朝南,屋子顯得破舊,房簷上生著綠苔,幾扇土牆讓柴煙熏得墨黑。

大牛夫婦見來了客人,忙把他倆迎進屋裏。

張啟龍一進門就說:“大牛啊,我給嫂子領來了個伴兒,你不會有意見吧?”接著又指著李貞介紹說:“這是李貞同誌,是你們鐵山區婦女協會的委員長,暫時就住在你這裏。”

“我哪有什麼意見,高興還來不及咧!”張大牛憨厚地笑道。

李滿秀高興地嚷道:“好啊,以後說話就有個伴兒了。你看你大牛兄弟,一錐子也錐不出個屁來,把人都悶死了。”

說得李貞也忍不住格格地笑。

大牛夫婦便給她騰出西邊一間廂房,李滿秀還忙著替她拾掇房間,一邊忙一邊說:“李同誌,讓你見笑了,瞧這屋裏亂糟糟的。”

李貞也和她一起動手,笑著說:“嫂子,你要是不嫌棄,往後就叫我大妹子吧。”

“好啊,我可有個妹子了!”李滿秀笑起來,眼睛內外角下彎得像弦月。

經過兩人的拾掇,房間立時變得幹幹淨淨。床上鋪著一床草席子,疊放著一條舊藍布印花被子;窗子用紙糊著,風也就沒法兒灌進來,月光把樹枝竹葉的倒影映在窗紙上,倒像一幅很好看的畫兒。李貞瞧了一眼房間,覺得心裏輕鬆了許多。

不知為什麼,李滿秀打第一眼起就喜歡上李貞,她索性過來與李貞睡在一塊兒。

院子靜靜的。仿佛聽得見屋外的露珠從簷角滑下,落在牆腳的草葉上,又落在泥地裏。遠處,不知是誰家的狗在叫,山穀裏發出汪汪回響,使人產生一種神秘莫測的感覺。

“嫂子,”李貞對她說,“以後你可得多幫我。”

李滿秀說:“這是沒法說的,可是要怎麼幫你呢?”

“這樣吧,你先幫我找幾個婦女骨幹行嗎?”

“這怕有些難。”

“為什麼呢?難道大家就甘願過這種逆來順受的日子?受了欺侮也不願反抗嗎?”

“山裏人膽子小,女人更是這樣,”李滿秀說,“大家隻認命。比如說張桂花吧,是大牛的妹子,嫁給上屋場陳石山做老婆,挨了打受了氣隻知道哭,卻從不敢在外麵多說一句。”

“大牛也不管嗎?”

“怎麼管?他就隻知道唉聲歎氣。”

“這樣吧,明天你領我去看看她。你是她嫂子,總不會躲著我們吧?”

“那倒不會。”李滿秀說著不禁歎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