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往事並不如煙(3 / 3)

從14軍返程的路上和中野二縱隊急行軍的部隊碰了正著,慌不擇路逃跑中,車翻到了溝裏,加上司機警衛共四人隻能選擇向田野裏狂逃。柳青命我一人先跑回去報告敵情,他們三人掩護吸引追兵。我跑了一段路後躲到了樹叢裏,直到看見柳青成功跑掉才離去。但是…”

“但是你並沒有回去報告敵情。”周偉忍不住插了一嘴。

“是的,我轉身去原來設定好的聯絡處去找李力,我怕14軍的臥底一時脫不了身,然後親自帶李力去見了110師師長廖運周,廖運周老婆和我們葉家是親戚。”

周偉心想,一個想方設法拯救軍隊,一個卻想方設法地挖牆腳,一個在明,一個在暗,兩人彼此之間又情投意合,相互愛慕,不知慕容是如何麵對這樣的性格分裂?要是我的話,早露出馬腳了!

“順利的做完一切後,我佯裝腳拐慢慢走回集坪鎮,此時部隊已經開拔,遠遠看見路口一人孤零零地站著,當我看清是柳青的時候,我整顆心都融化了!他說他再等不到我,就準備回原路搜尋。坐著柳青的摩托車追趕大部隊時,我幾次想叫停柳青,告訴他實情,然後選擇遠走高飛。但內心的信仰告訴我:不可以!”

慕容挪了一下身體,說道:“後麵的結果你從曆史書上都知道了,十二兵團完全被圍困在了雙堆集小小的地方。上級交待我的任務至此已經完成,我隨時可以找準時機抽身退出,但是為了柳青,我選擇繼續留下來。我在南坪集的時候已經通過聯絡人報告上級,上級答應柳青被俘的情況下也可以按廖運周的待遇安排,所以留下來想找出兩全其美的辦法。”

“那找到了嗎?”葉詩雨關切地問道。

慕容朝葉詩雨苦笑了一下,繼續說道:“柳青為人正直,心地善良,他從不會利用職務便利多拿空投的罐頭和糖,而是省下自己的那份給我,這讓我很感動,但正直的人通常不會像廖運周一樣審時度勢輕易改變立場,更不會出賣自己的長官和信仰,我暗示多次他也無動於衷,這讓我很痛苦。一日,他跟我說他解出了算命先生和他對弈的那盤棋局,那真是妙手!”

慕容說到妙手,加重了聲音,那神情可以感受到那絕對是神之一手。

“那塊被圍的棋真的可以做活。柳青相信算命先生料事如神,這棋能做活,意味著十二軍團也可以成功突圍,而我把它理解為我可以和他遠走高飛。我們倆都很開心!””

此時慕容語速開始變快,情節似乎到了關鍵時刻,周偉不敢插嘴,寧神定氣地聽著。

“廖運周如願以償地騙取了黃維的信任,110師以打頭陣為名在前,十八軍尾隨其後,這樣廖運周可以將其引到中野最堅固的防線上給予痛擊,徹底擊碎十二兵團突圍的夢想。但在行動之前,柳青突然被黃維指派去參與廖師長的行動計劃,我聞信大驚,擔心柳青安危,急忙跑去和他們彙合,謊稱自己當年為了截取日軍電報曾在這一帶活動過對地形比較熟悉,實則是為了保護柳青。很明顯柳青是黃維指派過來監視廖師長,那廖師長必然會找機會先下手為強殺死柳青以消除隱患。當時蒙在鼓裏的柳青見到我,誤以為我是想與他同生共死一同突圍,行動中總是把我拉在他的後麵保護我。按事先約定,中野的解放軍見到我們立即向兩側移動讓路,我們很快翻過中野二縱隊的防線,而此時柳青看出情形不對想上前製服廖運周,一旁早有準備的廖師長的衛隊立即湧上,猝不及防的柳青和他的警衛立刻被壓倒在地,其中一個警衛被廖運周的副官當場擊斃了。之後看到二縱的政委和李力一同前來迎接,柳青剛開始驚駭、繼而切齒,然後便是極度的痛苦和悲哀,身子搖晃,勉強站住,鐵青著臉,用憤怒的眼神射向我,這眼神我今天還記得!”

慕容歎了歎道:“我嚐試著去說服柳青,可惜正如我所料的一樣,他選擇拒絕。他認為我所追求的蘇維埃社會主義過於理想化,等於用大同世界、烏托邦的思想欺世盜名。他反問我在蘇聯,民眾可以批評斯大林嗎?若幹年後,我才真正體會到了這句話。”

周偉不太關心政治,可聽到陳佩高這話還是覺得很有道理的,想起英國阿克頓勳爵<自由與權利>裏的名句:每個時代都麵臨著四大挑戰:強人對權力集中的渴望,窮人對財富不均的怨恨,無知者對烏托邦的向往,無信仰者將自由和放縱混為一談。

慕容停頓了一下,語調更加緩慢和深沉:

“我了解他,他一直以自己是黃埔生為榮,以自己的人生信仰為榮,逼他投降,他可能會選擇死!”

“既然如此,我無奈地對他說道,那你走吧,說完後我傷心地哭了。他看見我哭了,邁出去的腳猶豫了一下,但終還是邁了出去,轉身離開了。”

“看著他遠離,我心如刀絞,突然一個想法湧上心頭,我和他都是高智商人,為什麼不把我們的才智用於開拓技術,用技術去改變這個社會,而不是卷入我們無法控製的政治漩渦,於是我對他背影脫口喊道,柳青,我們一起去美國,讓我們用技術去改變世界!”

此時,慕容語速越來越快,而周偉的心也隨著急促的語速懸在半空之上,聽著慕容急促地說道:“我的喊話並沒有讓柳青的腳步停下來,他繼續向前走,走著、走著他停了下來。”

“我的心燃起了希望!”

“突然他從腰間取出那把黃埔生人人都有的中正劍,一道寒光之後,“嘭”柳青整個身軀向後猝然倒地!”

“我當時覺得整個世界都在旋轉,踉踉蹌蹌地跑過去,隻見......”慕容垂下了眼簾,控製了一下情緒。

“一把劍直直插入了柳青的胸口,他的軍衣全部都是血,沒有了半點氣息!”

唉!怎麼會是這樣的結局!周偉不由發出長長的惋惜,心裏難受之極,而見葉詩雨更是梨花帶雨、一臉驚愕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慕容剛剛講的太快太激動,此時停了下來,沒有回複葉詩雨。周偉見她轉身把目光仰望窗外,也許她不想讓周偉和葉詩雨看到她的情緒。

傷感的故事,讓周偉久久難以平靜!

過了許久,慕容才緩緩地把眼光收了回來,繼續講述下去,“當時我傷心、絕望到不能自已,是李力和一個女兵把我連拉帶抬到軍營休息。當我情緒穩定下來後,在附近村莊找到一對看起來很老實的施姓兄弟,給了他倆6塊銀元煩勞安葬柳青,並把他身上的遺物帶回給我,事成後我再給他們6塊銀元。兄弟倆安葬好柳青,並帶回了他的遺物,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這兄弟倆真是很可靠,他們把柳青身上的錢都帶回來了,遺物有他那把劍、打火機、手表、勳章、還有一張我的照片,兄弟倆說那把劍刺穿了放在上口袋裏的照片。”

慕容指了指牆上的一張黑白照片,是慕容年青時的半身像,服飾和發型一股濃濃的民國風情撲麵而來,時隔久遠,嬌美的笑容依然讓人心動,而在照片的右下則有明顯的切痕。

慕容繼續道:“也許他是告訴我,我對他的欺騙如劍一樣刺穿了他的心。”慕容歎了一口氣,“遺物裏沒有那枚戒指,我問兄弟倆,兄弟倆說他們沒有見過,柳青的手除了手表沒有任何其它東西。我把他倆帶回的錢都給了他們,他們隻收了其中六塊,說莊稼人不能太貪心,你一個孤單女人在這亂世中活著也不容易。這兩兄弟真是好人啊!我選了著名物理學家開普勒其中的二句墓誌銘‘魂兮歸上蒼,體兮眠此地’臨走前叫兩個兄弟刻上碑文。”

周偉心中正感懷碑文,突然想到一事,對慕容說道:“我們的外公也是兄弟倆,也姓施,是不是這對兄弟就是我外公和外叔公?然後我外公把戒指藏起來,給了我媽,我媽給了我。”

“昨天你告訴我你媽姓施的時候,我也這麼想的,但是我很快否定掉了,如果那對兄弟貪心,他沒必要貪心戒指,他們可以貪心手表,那塊瑞士手表當時值十幾塊銀元,他們完全可以把柳青身上的十幾塊銀元拿著不告訴我,當時半個銀元就可以買下這銀戒指。另外,那個村子的村民多數都姓施。”

那我這個戒指是從哪裏來的呢?我的外叔公還活著,看來我得回趟老家去問問他,周偉尋思著。

辦公室門外有一人影閃動,葉詩雨開門出去又很快回來對慕容說:“剛才是Jon,他說晚餐準備好了。”

“那好!”慕容起身對周偉笑了笑,說道:“時間真快,請!我們去吃晚飯。”

“謝謝,慕容小姐”周偉起身還禮,他這才注意到窗外的大陽已經快落山,晚霞倒影、湖麵泛紅。

跟著慕容和葉詩雨走進一間側房,一位花白頭發、身體較胖的白人,和一位瘦高年青白人在門口迎候,葉詩雨介紹年長的叫Jon,是大廚,年輕的名字比較拗口,周偉轉眼就記不得了。

房間很大,中間是一張用大塊船木做的長餐桌,質樸而高雅,可坐十人。慕容坐在桌尾,周偉和葉詩雨分做兩側。

“今天設個小型宴會正式歡迎周偉加入陳佩高信托基金會。”慕容舉著紅酒杯,帶著慈祥的微笑向周偉敬酒,待周偉和葉詩雨應聲一起碰杯三人各喝了一口後,慕容續道:“這Jon做的法國餐是我最喜歡的,推已及人希望你也喜歡。”

“我今天沾了周偉的光,我昨晚上就開始流口水了,這Jon可是金牌大廚,隻有慕容小姐才有這麵子可以讓他親自上門掌勺。”葉詩雨眸裏的色彩像天邊綻開的晚霞。

葉詩雨總是在適當的時候說恰當的話!

“謝謝慕容小姐如此盛情款待,如此美味佳肴,我有點擔心會不會像豬八戒吃人參果還未嚐出滋味,就吞到肚子了。”

“你這大物理學家,好風趣的話”葉詩雨陷了個蘭花指,嘴角微微揚起,噗嗤一下笑了。

“慕容小姐是不是因為你姨媽開法國餐廳愛上法國菜的。”

“差不多是這樣的,Jon的父親就是我姨媽在武漢餐廳的主廚,49年我姨媽舉家移民到了加拿大,Jon的父親也是一起來的,他們先在法語區的蒙特利爾開了一家餐廳很成功,後來又在多倫多開了一家也很成功。我姨媽就是那種幹什麼都能幹的很好的女能人。她經營的華人超市也深受亞洲人的喜愛。”

慕容說起她的姨媽,總是帶著一份感情、一份思念。

“不過,我接過了我姨媽的生意後,我把她的餐廳送給了Jon,他們才是那個餐廳最好的守護者,他們是用心在經營!每次坐在他們餐廳裏麵,都是滿滿的回憶。我現在老了,老Jon也走了,小Jon都老了。”慕容歎了一口氣,看著遠處忙碌中的Jon的背景。

難怪Jon對慕容如此恭敬!

周偉一下子明白了,說道:“慕容小姐原來你是跟著你姨媽來到加拿大的。”。

“不,我沒有和姨媽一起來,我是七十年代未來投奔我姨媽的。”

這一點出乎周偉的意料,慕容一眼看穿了周偉,微笑道:“生活就是有很多意外組成的,我能來加拿大也是個意外,不說了,來來,我們先吃,等吃完如你們有興趣聽的話,我再講講來加拿大之前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