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那個殺越南人的偵察兵?”有個聲音怯怯的問道,打斷了我的思路。
我扭頭望去,看到有人蹲在我身邊,年輕的麵孔有些猶豫,好像擔心我的反應。我笑了笑,“是我,怎麼,你有事?”
他好像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費了很大力氣才說,“昨天被地雷炸死的那人是我的老鄉,我們一起參的軍,他家離我們家不遠。”
我點點頭,瞥了他一眼,隨意問道,“哦,你有點想念他?”昨天被麻臉排長派出去第一個闖地雷的我軍士兵並沒有給我留下任何印象,我唯一記得是他很年輕,很勇敢。
“是,啊,不是,啊,我是想他。”他讓我目光一掃,有些緊張,說話變得結巴。
我首次微笑看他,“怎麼,你怕我?”
他勇敢的點頭,眼睛有火花閃耀,“我們幾個老鄉私下談了很長時間,都感謝你站出來,要不誰曉得會有多少兄弟會死在那片雷區裏!我們都不喜歡排長,他整天就會溜須拍馬,出事就罵我們不好。”
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說,“你就是想告訴我這個?”
“不是,我是想問你,”他猶豫一下,提高聲音說,“我是想問怎麼能像你那麼勇敢?我聽說後來還是因為你從後麵幹掉敵人的火力點,我們才衝上去的。我們兄弟們都當你是英雄,世界上最勇敢的英雄。”
“哈哈,”我忍不住笑出聲來,看著他困惑的表情,我說道,“你想問我怎麼變得勇敢?”我有些不敢相信會遇到這個問題,尤其是剛剛感受到那種恐懼。
他認真的點頭,期待的看著我,似乎這個問題詢問我是天經地義的,我理所當然應該知道答案。
我收斂表情,認真的想了一會兒,發現還是難以回答,隻能搪塞說,“當你最害怕的時候,不要想,站起來去做最害怕的事。”好像德國隆美爾將軍說過類似的話,暫時讓我借來。
“就這個?”他有些難以置信,我的答案明顯不能讓他滿意。
“等我找到更好的答案,再告訴你好不好?”我含笑看著他,他年輕的表情突然讓我感覺自己很老了,和他不是一代人。可實際上我們年齡不會相差三歲,我也不過二十歲,戰爭帶給人的變化無法形容,我忍不琢磨打完仗後,再遇到這個年輕的戰友會是怎樣的場麵,他還會問我這類問題?
等班長和楊葉出來,我們一起回到偵察班,兄弟們圍上來問長問短,他們夜間倒是平靜,沒有人來偷襲,左側高地的越南人主動撤走。張軍長不顧自己的傷勢,手舞足蹈,生動的描述我逃命的狼狽樣子,說什麼我比兔子跑的都快,惹得大家笑成一團,不時找我來核實細節。
笑鬧了一番,衛向東覺察到我神色間有些抑鬱,詢問發生了什麼。我告訴他背後水壺和匕首救了我一命的事,給他看了變形的匕首。
衛向東把玩了一會兒匕首說,搖頭讚歎說,“他媽的,這種子彈也打不死你!我說你小子就是命大,怎麼樣沒說錯吧?”
“他媽的,你還想讓我死了好證明你的話是錯誤的?你小子夠狠,一點同情心都沒有!還兄弟一場?”我給他一腳。
衛向東輕易的轉身躲過,笑著說,“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是詛咒你嗎?我是在羨慕你!”
我懶洋洋的回答,“你羨慕錯了,班長告訴我要小心做人。”我說了班長夜間對我的警告。
衛向東半天沒反應,最後歎口氣說,“班長也是為了你好,你是太魯莽了,他的教訓你不是沒看到,你想以後像他似的,這輩子過得很坎坷?”
楊葉湊過來,“說什麼哪?你們兩個不要搞什麼小幫派,總是脫離集體。”這家夥平常說這類酸溜溜的話,多半會讓人反感,可出生入死經曆一番,大家完全是另一種心態,沒有什麼言語可以冒犯彼此間的感情。
衛向東給楊葉看了我的匕首,楊葉摸了摸被子彈撞擊的烏黑部位,點頭說道,“哥們,真的謝謝你,不是你,我們都回不來!”
“算了吧,我是逃跑英雄。”我朝依然眉飛色舞的張軍長努努嘴,他還在講述我奪路而逃的狼狽。
楊葉忍不住微笑,“他隻是嘴上說說而已,心裏還是佩服你得要命!”
我接過匕首,摸摸依然鋒利的刀刃,掛在腰間,“楊葉,張軍長應該感謝的是你。沒有你把他拉起來,他躲不過越南人的子彈。我那個時候完全是本能反應,你是主動選擇,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那樣做,我至少會猶豫的。”
“你不會的!”楊葉微笑著打我一拳,“說真的,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從你開槍起,我們就拚命的跑,我一點想的時間都沒有。張軍長和我後來回想,都不相信能活著跑進樹林。是你的掩護讓我們有機會逃脫,我們應該留下來等你才對。”他定定的看著我,眼睛裏有種奇怪的神情。
“你們留下來,大家都走不掉。”我明白楊葉的心情,戰場上放棄戰友獨自逃生似乎讓人不安,可實際上這種道德尺度無法來公正的評判我們,當時完全是下意識的反應,根本無法去想什麼,換做其他人都會如此的選擇,犧牲少數,成全多數一直是戰場的規則。
“可留你一個人讓我不安,我們這次行動還是欠缺考慮。”楊葉略微猶豫,接著說道,“如果我們一個班去的話,有事情也不至於這麼狼狽。”他一向避免批評上級,能說出這番話也算是破例。
“你們不要這麼來回感謝了,再說下去,變成了外交辭令!都是兄弟,說其他的就見外了。”衛向東說。
我和楊葉相視而笑,是的,我們都是兄弟,戰場上的兄弟。
有衛生兵過來給張軍長檢查傷口,算是能讓他暫時閉嘴。他的傷勢不重,上點藥包紮好就沒事。但昨天大批傷員已經用光了所有攜帶的藥物,紗布繃帶都沒有剩下,衛生兵隻能用開水給他清洗傷口,找塊布包裹住,張軍長疼痛的齜牙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