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一七六(2 / 3)

不知過了多久,鄭庭笈被人輕而堅決地推醒。他一邊本能地去摸配槍,一邊分辨擾人清夢的家夥。借著初現的曦色,洪運龍那張被一大堆樹枝偽裝覆蓋著的大臉,活像一座新編的巨大鳥窩。

“團長,情況差不多搞清了。”一連連長壓低嗓門彙報。

“村裏有多少兵力?”鄭庭笈打了個激靈,完全清醒過來。

“看著不多,也就百十人,至多不超過一個中隊,中央有一個崗樓,下麵像是架了一門炮。我快摸到崗樓腳下了這才看清,奶奶的原來小鬼子也會唱空城計,那炮是用兩個磨盤支著個木頭架子……哦,村子兩個把角兒各架了一挺機槍,再看不出有別的重武器了。”

“不是讓你派人偵察,你小子怎麼自個兒去了?這算不算擅離職守?”鄭庭笈打量著渾身上下如同個草人的洪運龍,有些來氣兒。

“天黑,貓這兒啥也看不見。您老人家不錯,睡得都快扯出呼了。我心裏著急,就帶了個不怕死的下去了。”洪運龍咧嘴一笑,一邊掏著被偽裝弄得奇癢難忍的耳朵眼兒,“最起碼鬼子在村裏村外布雷沒有,設陷井沒有,這些都得搞清楚啊,要不打起來又不知道得搭進去多少弟兄。”

“行了行了,才說你一句就一堆廢話。去,把通訊連長叫來,我要向師座請示……

“團座,別忙活了,人我已經叫來了……在把您老人家弄醒前。”說著,嬉皮笑臉的一連連長就勢躺倒,露出身後一顆顯然支楞了有一陣時間的腦袋。

鄭庭笈氣得幾乎被一口唾沫嗆住,“你,你他奶奶的敢冒充我的名義下命令。”

“不敢不敢,團座,咱不是跟著您老人家久了,知道您一覺醒來也得這麼做,就自作主張先替您辦了。要不打完這仗,你斃了我?”洪運龍枕著自己的手臂,賴兮兮地應道。

鄭庭笈沒再理他,而是轉向通訊連長:“與師部的線架通了嗎?”在得到肯定的答複後,便說了句:“帶路,我要同師座通話!”

鄭庭笈扼要彙報了對九塘敵情的偵察結果,電話那頭的鄭洞國沉吟片刻,然後反問道:“照你看,打還是打不?”

“師座,您釣過魚嗎?”鄭庭笈繞了個彎子。

“有屁就快放,少跟我抖包袱!”榮一師師長顯得不大耐煩。

“是,職部的意思是說,要是嘴饞吃掉了窩子,大魚可就真被嚇跑了。”

“那好,我給你臨機決斷的權力。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要是讓大魚溜過你那片塘子,你就拎著自己吃飯的家夥來見我!”說完,電話哢嚓一聲掛斷了。

“傳令兵,去通知對麵的三營,沒我的命令不得輕舉妄動,一切唯一營行動是瞻——這邊怎麼打,他們就依樣兒跟著來。一句話,隻撈大魚,蛤蟆螃蟹就當沒看見!”

事實證明,鄭庭笈的耐心,果然讓他守到了一條不折不扣的大魚——日軍第五師團第二十一旅團旅團長、陸軍少將中村正雄!

第十節

等待,漫長而焦灼的等待。

隨著天光放亮,北麵的幾個方向重又槍炮聲四起。鄭庭笈知道,敵我兩軍又開始了新一天的慘烈搏殺。而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擔憂也一分一秒地加重:盡管師裏認可了他的作戰計劃,可要是日軍援軍主力繞過九塘直奔昆侖關,或是在夜色中陰差陽錯地與自己擦身而過,那可怎麼辦?他擔心的不是自己的腦袋,而是在第五軍及友鄰部隊的圍攻下已疲於應付、朝不保夕的關上守軍,一旦得到了有力支援,戰役的走向恐怕就要……

“團長,來了!”洪運龍蹭到他身邊,低聲提醒。

果然,在九塘西南方向,一支日軍部隊正沿著公路浩浩蕩蕩開了過來。

觀察過後,鄭庭笈把蔡司望遠鏡往旁邊一交,洪運龍迫不及待地接了過去,一邊看還一邊叨叨:“嘖嘖,好家夥,起碼小兩千號人,足有半個聯隊吧……嘿嘿,重機槍、迫擊炮、九二步炮……誒,咋沒山炮?小鬼子連拉屎都要拖著的四一山炮,咋沒跟著?咦,還有傷兵……”

洪運龍的臉上笑容可掬,仿佛殺氣騰騰而來的不是一支勁敵,而是一桌大餐。

作為現場的最高指揮官,鄭庭笈卻絲毫樂觀不起來:日軍來勢洶洶,以自己手裏的這兩營人,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吃掉它們。但長官嚴令在先,不打而放任敵人經過,絕說不過去;打,又完全沒有打贏的把握。現在,也隻能相機行事,把這股敵人能絆住多久就絆住多久。好在,日軍顯然也是剛剛經曆惡戰,所以重裝備並未隨行……鄭庭笈清楚,這多半要歸功於邱清泉、彭璧生等友軍部隊在六塘、七塘一線的頑強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