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節
專訪的氣氛並不融洽。事實上,幾乎算得上壓抑。不知是話題太過沉重,抑或心情不佳使然,張自忠隻勉強保持了有問始答的態度。
開席前,那位王記者便識趣地匆匆告退。不過這倒也為我們所樂見——至少少了個外人,大家說話也就可以輕鬆隨便一些……除了一個本該屬於自家人、如今名分上卻有些“見外”的家夥。
“藎忱啊,此次回渝述職,看起來情緒不高嘛。你我之間,有什麼不快,但可直言。雖說眼下我連這個空頭督練長官也快要作不下去了,但總算對軍委會的掌故多些了解,替你出出主意還是可以的。”不愧相知多年,馮玉祥知道張自忠或許正有一肚子苦處等著排解。見席間除了門生舊部、就是參謀副官,便主動挑開了話題。
然而,第三十三集團軍總司令並沒有答話,而是看似無意地掃了一眼對麵的徐泊。坐在馮長官下手位的政治秘書賴亞力看出了端倪,趕忙笑著解釋:“總司令不必顧慮,徐泊去侍從室作副官那也是馮長官舉薦的,都是自家人。”
“對的、對的,藎忱你有什麼難處隻管講,這裏沒有外人。”說著,馮玉祥豪俠地用手劃了個半弧,把屋子裏的所有人盡數納入其中。
盡管如此,張自忠臉上的難色卻絲毫未散。很快,我們全都明白,他所要講的事情,就算是“自家人”,也是不能盡告的。
“是關於張參謀長與第一七九師師長何基灃通共嫌疑的……”張自忠話一出口,席間幾乎人人變色,幾位官職較低的更顯得尷尬不安。
“你們幾個,去催一下菜,怎麼這麼久還沒上來,今晚又沒有空襲。”馮玉祥王顧而言他,幾位年輕的副官差不多是爭相領命離席。的確,這種話題,不知道遠比知道要好!
我也準備借機回避,被張自忠叫住:“你不用走,有些事,你之前估計也耳聞過一些。與其道聽途說,倒不如聽個明白。”
總司令發話,我隻得重又訕訕地坐回原位。在座的隻剩下馮長官、張自忠、賴亞力等為數不多的幾個人。
“委員長對我講,下麵有人密告,說張克俠與何基灃赤化嫌疑深重。尤其是後者,不但明裏暗裏地表達對委員長及國府抗戰精神的不滿,甚至可能私自去過延安。委員長要求我將此二人立即革職、送交重慶法辦,同時嚴查本集團軍內部的赤化分子。”
馮玉祥臉色陰沉地“哦”了一聲,然後抬起眼直直地盯著自己的老部下:“那你是怎樣回複蔣公的?”
“馮先生,我一貫所持的態度您是清楚的。張、何二人都是咱西北軍的老人,您與我是看著他們走過來的。不要說這些謗言大多查無實證,就算果真事出有因,我看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一黨一己之私,必不能大過國家之根本。如今國共通力攘外,像這樣勇武多謀的禦兵之才,何以竟不能見容於委員長與國府呢?”
我低頭聽著,心裏不禁繞了幾十個彎彎:何基灃自不必說,早在民國十二年起就在馮部效命,從排長連長一路作到旅長副師長;參謀長張克俠更是馮長官的連橋,且多年在其幕下,關係自是非同一般。此二人在集團軍內的赤化風傳已非一天兩天,張總司令把這些和盤端到副委員長麵前,除了確也為之苦惱之外,多半還有試探馮長官態度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