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新牆河北岸的比家山,正靜靜沐浴在一片如血的殘陽中。已經三天多沒有踏出房門的華伢兒看著外麵的一切,驚得說不出話來——經過三天的殘酷洗禮,比家山呈現出的是一副完全陌生而可怖的景象:全山上下幾乎看不到一棵還站立著的樹木,視線所及處,都是一片一片的被炮彈翻起來的新鮮黃土,其間還冒著縷縷青煙,仿佛有某些古怪的靈魂正從地下嫋嫋升騰而去。
良久,他轉回頭問祖父:“嗲嗲,我們搞贏了還是輸了?”
祖父張開手,示意他回來,同時,茫然地搖了搖頭。
就這樣挨到半夜,槍聲再次大作,就仿佛被蹂躪了多日的比家山突然蘇醒。隻不過,這回槍聲是自上而下、由遠及近,而且基本是輕武器,遠不及白天時密集。幾秒鍾後,山下日軍的機槍壘也開始咆哮。
戰鬥越來越近,開始有流彈噗噗地鑽入土牆,或是打在屋瓦上劈啪作響。後來,屋外甚至傳來人們叫嚷與奔跑的聲音……郭家一門老小蜷縮在牆角、抖作一團。屋子裏沒敢掌燈,大人孩子幾乎都已經屏住了呼吸。
好在外麵的激戰並沒有持續太久,槍聲也很快平息。不過,華伢兒全家還是一宿沒敢合眼,畢竟他們隻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中國老百姓。
眼見著已有晨光從窗縫投入屋內,華伢兒的父親這才站起身,“我去看下子,再這樣,活人也給憋成死人了!”然後不容勸阻地大步邁到門前,嘩嘩啦啦地搬開頂門的方桌、抽出門閂……在門扉打開的刹那,他整個人像受到了雷擊一般,怔然木立。
“是我們的人……”再轉過身來時,他已經淚流滿麵。
史恩華安詳地仆伏在郭家菜地的籬笆外,身下壓著一張地圖。他眉頭微皺、兩眼半睜,似乎正在觀察敵情,而且隨時準備再次一躍而起。他的背後,有一枚小小的彈孔,滲出軍裝的血漬已經凝結……顯然這顆由後往前穿胸而過的子彈是最後的一擊;此外,他的身上還草草地裹了好幾處傷口,隻是都不足以致命。在他的身前身後,倒伏著幾個穿著中國軍服的戰士,或怒目圓睜、或痛苦撫胸,姿態不一、表情各異……
郭家人用了一早上時間掩埋好自家周圍的幾名將士遺體。
接近下午的時候,兩個鄉紳被荷槍實彈的日軍押著,挨門挨戶地喊人,說是上山收屍。臨離開時,兩眼通紅的甲長撂下一句話:“都是咱中國自己的兵,是為咱打仗死的,不能讓他們就那樣晾著。他們的爹媽知道了,會怪咱們沒人情的……”
上千名從四鄉八鄰聚集來的老百姓齊唰唰地跪在已經片瓦無存的比家山陣地上,慟哭之聲震天動地。他們從未見過、也永遠無法忘記這一幕悲慘場景:五百多名中國士兵,散布在比家山的各個角落,碎屍遍地,幾乎沒有一具遺體是可以完整挪動的!
第七節
“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並蔣委員長:
本日,新牆河北岸陣地已盡數失守。此次戰鬥,曆時約六天,我北岸守軍與優勢之敵激戰竟日,寸土不與,終因兵寡力單而告失利。其中,第一九五師一一三一團三營之戰況尤為慘烈。自史少校營長恩華以下官佐五百餘,皆力戰成仁,無一渡河生返……刻我南岸並汩羅江一線守軍,正與河北之敵隔水而峙……
此報
第九戰區第十五集團軍副總司令
關麟徵
民國二十八年九月二十四日
午十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