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重意猶未盡地揉著肚子,收完秋租的財主般笑容滿麵:“我說妹夫,你說現在咱總司令在忙麼斯,會不會也才吃完……”
我用胳膊肘頂了他一下,示意他當著這麼多人別亂講話。
“就是就是,講講看,大家都有小半年沒回部隊了,前陣子西北方向動靜不小,團裏都在猜測咱軍是不是有大行動了。”董升堂也跟著煽惑。
我無奈地歎了口氣,看來我這林家妹夫的名聲是背定了,隻不知是哪個嘴不把門的家夥替我作的動員。
麵對一束束期待的目光,我再也無法推辭,隻好從桌上撿了一根竹筷,翻山越嶺地擠到山牆正中的軍用地圖旁……
“諸位,一個半月前,張自忠總司令接獲情報,日軍將對我京山一線發動試探攻擊,於是決定提前設伏。當月下旬,敵以一個半大隊之步炮混成兵力向西進犯。我五十九軍黃維綱師將原董長官所部之楊幹三二二七團、劉文修二二八團主力埋伏於孫橋,另以有力之兩團隱蔽於京山城郊鴨子山,同時派出小股部隊接敵,將其誘至我軍伏擊區域。”我盯著地圖停了停,快速確認了所指地點的準確。
“不久,日軍果然尾追我誘敵部隊進至孫橋地區。一一四旅奉命出擊,我鴨子山部隊則配合猛擊敵之尾部……日軍首尾失顧、陷入混亂。本次戰鬥持續數日,京山以東日軍幾次試圖解救被困部隊,均為我鴨子山守軍奮力擊退。在我各部協同夾擊之下,冒進日軍隻得倉皇突圍,戰場一帶敵所拋棄之軍械物資多至無算。是役,我五十九軍三十八師共斃傷日軍八百餘!”
“好!”董升堂帶頭喝彩,滿滿當當的團部裏掌聲雷動,幾乎掀穿了房頂。興奮不已的林重抓下軍帽扔到滿是湯湯水水的桌上,嘴裏嚷著:“紮實,個板麼的太紮實了!”
“別吵吵、別吵吵,接著講接著講!”董升堂伸手示意大家安靜。
我接過一碗同僚遞來的米酒,咕嗵咕嗵地一氣兒灌進嗓子,然後接著說道:“日軍吃了個悶虧之後並不甘心。上月月初,敵再次調集重兵分兩路進犯,一路仍舊以我之第三十八師為目標,直撲孫橋。另一路則自洋梓至隨縣一線西進,意圖趁我主力鏖戰之際,突破我友軍之襄河防線、威脅包抄黃維綱師側後……”
團部的空氣驟然凝固,所有人都把內心的緊張直白無誤地寫在臉上。
“敵之陰謀果然奏效,洋梓一線我友軍陣地率先被其突破。三十八師左翼麵臨暴露危險,就連黃師長也一度萌生後撤想法……”
“這個黃雨辰,在這當口怎麼能想到往後撤?但要回師半步,整條戰線就將一瀉千裏,說不定能一口氣敗到重慶!”董升堂急出了聲。林重也蹦了起來,一隻腳已經踏上了凳子。
我點點頭,“董長官說的對。當時我正在司令部待命,親耳聽到總司令對電話那邊的第三十八師師部下達嚴令。”
“老總咋說?”林重忍不住插嘴,猛然見十幾雙眼睛已經怒氣衝衝地瞪著自己,這才識相兒地自抽了一記耳光、老老實實坐下。
“總司令說,‘告訴黃維綱,形勢越是危殆,便越接近勝利;此刻作全師之想,實有畏戰之嫌,必致全局崩潰,襄河防線也將不保。此一陷國家與民族於險境的罪名,我張自忠背不起,他黃維綱也一樣!’”
屋子裏一片肅靜,每一個人都在凝神傾聽……
我的視線仿佛正越過眾人、洞穿牆壁、翻越山巒,徑自投向那不久前的戰場。
我的耳中,雷聲滾滾、喊殺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