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一三八
第七節
“沒子彈了！”
“我也沒了！”相似的喊聲不斷從我的左右與身後傳來。
三十米外，匍匐的日軍從地上爬起來、注視著我們。
“%#@#%&%&！”下級士官抽出戰刀，不用懂日語也能猜出他的命令。士兵們邊前進邊嘩啦嘩啦地退光彈倉裏的子彈，近半米長的刺刀在太陽映射下寒光凜凜。
我從冒著煙的胸牆後站起身，我的弟兄也都跟著站起身。我們的手中，是紮彎了的槍刺、卷了刃的大刀、和著泥血的工兵鏟、包著鐵尖的扁擔……
“胡六左，左麵上來了，壓回去！”我咆哮著、率先拎著口大刀躍出戰壕。緊隨身後的，是十幾頭同樣怒吼著的野獸。
掃、劈、推、格、斬……倒下一個日軍，又撲上來三個，砍翻了三個，緊跟著上來五個……我們和日軍站著拚殺、滾著扭打、用手掐、用牙咬、用指頭摳……身邊的弟兄越來越少，日軍卻蝗蟲般地越來越多。
“老胡，幫忙！”
十幾步外，胡六左攤著兩手，愣愣地盯看：一柄刺刀自他背後紮入，從胸前透出刀尖……
“走！”他皺著眉，臉上的表情痛苦已極，說出最後一個字的同時，鮮血的泡沫從唇間洶湧而出。
“老胡……”一柄槍托重重砸在我的後腦，我頭暈眼花，整個世界的影像在眼中翻轉、傾倒。最後的餘光中，胡六左正緩緩跪倒、撲入塵埃。
第八節
“他醒了嗎？”
“還冇得……可能腦殼子砸壞了。”
耳邊隱約傳來一男一女的問答。
日軍退了？我這是在哪裏？團裏沒有女兵啊？咦，那聲音如此熟悉，起碼曾經非常熟悉。
我腦袋嗡嗡叫著快速回憶之前發生的一切……不，我沒有在半壁山，我是突圍出來的……郭汝瑰揮別的身影、林彤臉上的汗水、陳誠匆匆的微笑、女學生的婆娑淚眼、悲慘的難民大軍，種種畫麵一閃而過……
我吃力地睜開眼，模模糊糊的視野中，火光晃動、人影綽綽。
“你醒了？”女人的聲音透著驚喜。
緊接著，一輪圓月擋住了我的整個視界。
不，不是月亮，是一張如月般圓潤的臉龐，掛著恬淡的笑意。
“……叢慧？”我認出了她，“你怎麼會在這裏……楚芊呢？也和你在一起？”我的意識重新陷入漿糊。
“……”她似乎有點兒失望，“芊芊在哪兒我不知道，你現在隻是我一個人的傷員。”
我支起胳膊肘，想從床上撐起身體。誰知觸及的並不是床沿，而是疙裏疙瘩的地麵——我的病床居然隻是鋪在地上的一堆幹草！而叢慧的身後，還圍聚了一群髒了吧嘰、呆頭呆腦的家夥。
“你落草了？還當了人家的壓寨夫人？”我奄奄一息地恍然大悟。
“你，你胡說些什麼！”叢慧氣得紅了臉，用掌肚把我的腦袋狠狠推回枕頭——一塊墊了些幹草、再蓋上一張手帕的石頭。
我作勢又暈了過去，至少也是半暈。
“副隊長，個鬼又昏了。”一個山賊緊張地提醒。
“不救了，這個人壞，讓同誌們點把火，把他就地燒了！”
“……別，別介啊，”我虛弱而厚顏無恥地重又睜開眼，掃了一眼周圍的乞丐。不誇張地說，除了背著大刀和長槍，他們與一群花子的區別並不顯著。而那所謂的長槍，也包羅了從鳥槍、土銃到三八式、中正式、漢陽造等等五花八門、中國百十年來的全部火器品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