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八十五
第十五章
第一節
叢惠放下手裏才編了一半的草鞋，愣了一會兒神。
楚芊走了並不太久，她卻已經陷入某種莫名的孤獨之中，不能自拔。她習慣性地摸了一下從不離身的挎包，還好，槍還在。隔著粗糙的帆布，她能感覺到南部手槍清晰的輪廓。
她定了定神，猛然警醒，該送飯了，要不兔子在號子裏又要衝看守詛天咒地了！
一星期多前，蕭國憲又跑來糾纏，見老謝不在，便仗著在全院子裏官階最高，開始動手動腳，強拉硬拽著非帶她出去吃飯。叢惠情急之下與蕭國憲推推搡搡。才打外麵回來的兔子見此情景，二話不說拔出腰上的家什就揮了過去。也就蕭國憲躲得快，色迷心竅之際忽然覺到一把明晃晃的刺刀橫著劈了過來，趕緊連哈腰帶退步……要害算閃過去了，左頰卻被刀鋒破了相。
兔子的禍算是惹大了。縱毋論蕭國憲的背景，單一條械襲官長，就足夠就地處決的。更何況人家當時是堂堂三十九師政治部主任，無論權柄、話柄，都攥在手裏。好在龐炳勳深知自己的這個頭疼部下，絕對是非在先，又牽涉到已升作軍團長的張自忠的人，多少有些緩怠拖延的心意。而叢惠也在兔子被人捆走後，立馬去找張裏元，具言經過，請他出麵求情。兔子這才算勉強保住了一條小命，不過仍關在第三軍團軍法處、拘押待審。
一周來，叢惠每天都準時給兔子送飯，生怕餓著自己的這位冒失恩人，再跟看守起什麼無謂的衝突。
“叢護士，又來了。”把門的憲兵熟絡地衝叢惠打著招呼。楚芊走後，整個臨沂城，穿軍裝的女兵估計就她一個，就算是三軍團的人，也都樂得同這個嬌而不豔的學生護兵混個臉熟。
“用看嗎？”叢惠作勢去掀藥箱的蓋子。
“不用了，進去吧。”對方殷勤地擺了擺手，“我說叢護士，這要是打起仗來，咱弟兄們掛了花，能不能也去你們五十九軍的救護隊給醫醫？”
“行啊，隻要你們長官沒意見……都是抗日負的傷，你們就算不穿這身軍裝，我也不能把你們往出趕嘛！”已經進了院子的叢惠笑眯眯地回答，腳卻一刻不停地走向關著兔子的黑號子。
“姐，恁來了，今兒個都啥好吃的？”兩手扒著小窗欄杆、正猴子一樣焦躁不安的兔子急不可耐地問。
“吃，吃，就知道吃。現在知道外麵的飯好吃了？都不知道過幾天你的嘴還能不能長在自個兒的脖子上。”說歸說，叢惠還是一樣一樣地從藥箱裏取出碗筷、打窗口遞了進去。“做事情就不能不那麼衝動！”
“姐，俺哥交待的，叫看好恁的嘛。”聽得出，這個腦子一根筋的家夥到現在一點悔意都沒有。
“不是叫你眼看著姐受欺負不聞不問，你踹一腳打一拳也都不至於弄成現在的樣子。”其實，叢惠的心裏，對兔子始終充滿感激。
兔子的腦袋已經從窗口消失，片刻之後，從牆後就傳出他熊吞虎塞的動靜。
這家夥吃東西的速度，簡直就像是往泔水桶裏倒，稀裏嘩啦、全沒有換口氣緩緩的跡象。
半分鍾後，兔子的臉重新出現在粗樹枝截成的欄杆後，顯然，他仍然意猶未盡、可憐巴巴，“姐，還有不？”
“有，不過要等晚飯了。”叢惠噗嗤地笑了。
“哦……”兔子有點失望，不過很快就恢複了幾分在外麵時的精神頭兒。“姐，俺教恁打的草鞋，恁都學會了嗎？”
“差不多了，就後根兒還收不好。等你出來再教吧，如果你還出得來的話。”叢惠的心中不免重又升起一絲感傷。
“姐，恁能不能去找俺軍團長求個情，咱大老爺可是認得俺倆兒的，今兒個落了難，大老爺一發話，俺不就出來咧。”渾歸渾，兔子的小聰明多少還有點兒。
“唉……”叢惠歎了一口氣，“你當我沒想到嗎？可現在日本人在城外的攻勢一天緊過一天，咱軍團長八成正忙得不可開交，這點雞毛蒜皮，能去打擾軍團長的正事兒嗎？”
叢惠不由自主地想到我、想到楚芊。如果關在裏麵的是我，天不怕地不怕的楚芊早就鬧進張自忠的軍團指揮部，甚到打到三軍團去了。僅從這一點來說，她和楚芊就已如此不同。
“要是徐渡在也行啊，到底也是軍團長信得過的貼身侍從，說句話，不管有用沒用，總比在這裏聽天由命要強。”
此刻，臨沂城外東、北、西三個方向，正都傳來隆隆炮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