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著箏琮流瀉的小河,愁眉淡鎖的素青俯首橋廊凝眸已久。夕陽裏,輕風拂動著她潔白的衣領,也飄起她長長的披肩秀發(文學的世界總是浪漫的,那樣的歲月、哪有那麼美好的心情和景致)。蜿蜒西來的流水在青山綠樹的映襯下妖嬈無限,盈盈的波光不時的綴起斑瓓的晶輝,又在閃閃灩瀲間沉伏不見。
浪花,數不盡的浪花。素青無力的合上被眉峰壓得往下直沉的眼瞼。無盡的浪花與許許多多流逝的日月何等的相似,有意義的,無意義的;盡管它確有那麼一天天的日子,都隻在你的眼前一閃,就永遠的消失在淡淡的記憶裏,瑣碎、煩雜。偶爾記起,竟如一段段無法連接而又無比漫長的夜夢,摸它不著、尋它不見。
她搖搖隱隱發脹的頭顱,把漸漸朦朧的目光從潮間收回,投向遠遠的山,悠悠的雲。招工,總是要命的招工。應征,總是要命的應征。那在別人眼裏神聖得要命的工廠和軍營真的很了不起嗎?它們究竟像什麼樣子呢,像迷宮像天堂,可迷宮和天堂是什麼樣?是煉獄?是荒原!是刀槍撕殺的戰場……可母親,她非要逼著你招工、應征,非要把你往工廠和軍營裏推。噢,天!好者,要命的招工和應征總算完了。可老師她……
素青禁不住打了兩個寒顫。或許,工廠和軍營裏麵有許多珍貴得無以複加的東西,多少人都夢寐以求的攀附著,想拚命闖進去,去撈很多很多東西。然而,素青無力的將頭將橋柱上一靠;可惜,那裏不一定有自己渴求的那種東西。可是,不招工不應征又該做什麼?高中?大學?放羊?婚嫁!可愛的羊群。高中?三年時光很快就會過去。可老師她……
這不,剛是還是紅紅的夕陽,瞬間,不過是淡淡的餘輝罷了。唉!一天、又要去了,去了,又結束了一天。望著成群的麻雀飛向巢林,一種寞名的惆悵加深了心間的煩憂,素青緩慢的抬起頭來——
蒼穹下,崢嶸起伏的山巒倦困的抖動著身上的萬頃綠戎,沉浸在濃濃的餘輝之中。唉,山川、大地都要睡了。她顧影長歎,唯吐不出心中的無奈;鳥兒成天翱翔於空宇之間,黃昏來臨,尚有屬於自己的小窩,溫暖的歸宿。自己呢?輕微地搖了搖頭,有、父母紡織的家;有老師,可她……
又一群飛鳥掠過上空,朝遠處飛去;她極目長空,黛色的天宇莊重的托著一灣新月,披著淡淡的薄雲,自在逍遙的穿梭在浩翰的空穀。噢,新月?素青閃動著長長的睫毛,望著聖潔、明麗的纖月,欣然神往:“銀漢辭西駕 餘暉滿山下 惆悵若奈何 又見彎月掛。”(其實,表嫂素青從不吟詩)
“啊!聞詩一首,如聆心音,好詩。”
誰!素青一驚。身後竟然有人,帶著深深的驚悸,她驀然回首……一雙深沉的眸子,兩筆俊秀的眉峰。一回頭就呆了,怎麼也離不開驚詫的憶想,似曾相識、卻陌生,似曾相識在何處?曾記起,偏已忘。
注視著半含驚疑而又嬌羞不已的素青,空靈清華,雍容典雅。啊!好像刁一,跟刁一宛若一人。他眉頭一動,深邃的眸子裏閃爍著羨佩之光:“情盡詩魄,有感而發,喻置身境景而見心跡;妙在集自然美景於一身,注入人靈的喜怒哀樂以致意境博大,大有一氣衝九霄的豪情;一睹芳容,又生其人如詩之感。”
“你是……”
“噢,我姓安名東,字啟瑞。”口音渾厚、朗朗的,但親切。
噢,是他!老師時常念叨的釘子。素青再度朝他注目:“原來是安先生,幸會(那種年代、已經沒人稱誰‘先生’)。”
“先生不敢當。”安東笑笑,望著鵝蛋臉形、蠶眉鳳目、楚楚動人的女孩,心中頓結難釋的溪曉和納悶;她,潔白的衣妝,披肩的秀發,婷婷玉立的身段,剛柔相濟的神采;除了比鏢子纖高一些,實實在在像極了……應該跟刁一平分秋色吧?隻是,她竟含著滿臉的憂鬱單身徘徊在山水之中;“請問,你一人在此,是不是有為難之事?”
“我沒事。”
“沒事就好。”麵對她愛理不理的姿態,安東感到隱隱的尷尬,“為難的是我,一旦說來,又怕姑娘見笑。”
“噢,是嗎?”素青微微將一絲笑意送出,矜持的臉上充滿聖潔;“說說看。”
“其實。”安東同樣報以淡淡一笑,“隻是剛才途經這裏,恰遇姑娘觸景感詩,我附庸作雅偶得一闋,欲請姑娘斧正,但不知姑娘可否賜教?”
“不必客氣。”素青臉上的生澀在消融。
“謝謝。”安東笑著,脫口成詩;“閑賞清波逐水流/偶遇瓊衩降橋樓/眉尖眼底皆是怨/半含憂鬱半含愁。”
啊!素青睜大眼睛,心中蕩起微瀾;難怪老師一談起他來就滿臉自豪,滿目驕矜。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聰慧過人,才氣不俗,隻是……俄傾,她嫣然一笑:“先生,精妙的詩,你叫我說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