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耳畔縈繞著滇北山水彝家土產的言語聲,那兩束柔和明淨風情萬種的目光將我漆黑已久的心扉照亮時、我疲憊不堪的步伐仍在雲含青峰深穀落翠的林間道上奔走;我的腦海奔湧著咆哮的波光,我的身後緊追著蒼茫的荒漠。
綠衣男子在狼群退盡篝火煙消的無名樹下與我瞬間照麵浮光掠影的匆匆一別無疑攪響了廢城牆下的那串時隔三年的馬蹄聲/寒風之中那雙綿襖路人的憂傷眸子、令我俯身撿起他愴惶拋棄的綠色水壺和青稞食品/兩個圓鏡大小的粑粑牽起我對他的饑餓,當我饑餓牽動的目光朝綠衣男子剛剛消失的叢林投去時,一聲清脆的槍響促使心間悸痛的意識到我該上路了。
我從高處不勝寒、驚回首/離天三尺三的雄關漫道長驅直向“金沙水拍雲崖暖”的壯麗詩篇的路上當然不曾想到我匆匆一去的足跡竟然凝固了我長達十四年之久的蹣跚征程/換了人間。
由於那個狼音之地俯身撿起的綠色水壺,多年以後兩鬢斑白的喬德邁先生聽了我萍蹤飄渺如旅世外的一番追憶曾淚光閃爍泣不成聲,說我拖著災難走進陽光的一派人事風景簡直千金一哭萬豔同悲。
我對諸多此類千姿百態的言詞不置可否。可那縷由那個綠色水壺再次引發的狼音卻令我多年以來一直後怕/麗水金沙的金秋季節稻光璀燦田園富嬈,當依山伴水阡陌纏繞的江畔村莊在我盤山路上俯視的眼底映現時、我的腦海浮起麻女南雁揮手指點的迷津曲線,我的唇邊溢起歐陽玉秀的名字。
我從山村上空的嫋嫋飲煙裏看見了山裏人家熱情好客的笑臉和溫暖舒坦甜夢依人的床、以及床邊的浴盆;可就在那時我從水石爭鬥雷鼓震天的江濤聲裏聽見了陰涼淒嚦與狼不同的聲音:“站住!”
我止步立定暮然回首的眼睛看見,一座不是很大的綠色帳篷門口坐立著一條四肢粗壯肥頭大耳的狼犬,狼犬鼻息狂放的身邊站著一位頭戴鴨舌帽身穿勞動工作服,環眉桃眼闊嘴厚唇的漢子。
那漢子操著朔風回旋頭重尾輕的西北口音:“瞧你步態輕佻、身姿妖冶的媚態,從那裏弄來的綠色水壺?”
我說:“女子的東西自然有女子的來頭,除了男人送的還能哪來的。”
“舉止輕狂胡言亂語。”漢子朝我走近時我心驚肉跳,“這是正宗地道常人豔羨的軍用產品。你進帳來說清問題再走。”
狼犬的鼻息聲令我毛骨悚然飲憾不絕的意識到了綠色水壺——喇叭聲咽招惹的災難,我進門望著白色的蚊帳硬著頭皮問了聲:“這是哪裏?”
漢子在一個寫著“為人民服務”的木箱上坐下說:“這是毛澤東思想革命勘探隊、金沙分隊思朗小分隊隊部,你別走了,等公安同誌來查實你跟水壺的來曆吧?”
我的心肌開始痙攣,幸好有狼犬的鼻息聲幫我嗅出漢子的言語氣味,我於是從他臉上看到了蚊帳的影子;就說:“反正這裏隻有男人和女人,你想幹什麼就快幹,完了我得趕路。”
漢子臉上的笑容油然而生。
我走出帳篷的時候山風呼晚月影東升,當我拎著胴體換回的水壺和自由踏上橫渡金江的竹索橋時背後又傳來了漢子的狂笑聲,笑聲惹我驚然回頭、目光觸擊的是凜牙冽齒的狼犬朝我腿心陣痛的眼中撲來!我的腳下水爭石鬥巨浪滔天,就在狼犬的鐐牙即將撕破我裙擺的瞬間、我從烏江天險重飛渡的鐵索橋上縱身投江……
我在刹那破碎的世界裏難敵渾水鑽心的時候隻見雪花飛瀑天地一色/彝話閱耳的綠洲跟著朝霞飄出荒原,皮膚白淨的嘴臉在我的眼中明晰的時候我問:“你是誰?”
由此耳濡十四年的聲音在山地人家的床沿回答:“我是啊幕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