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過來之後張口第一句話也基本上不出意外是問第一個字要怎麼念。或許是出於這種微妙尷尬的驅使,老師在見到這三個字的時候就會條件反射移開目光,轉而叫別的同學起來回答問題——如此一來,最有可能獲得公眾關注度的機會也消失了。岫野椋敢以她脖子以上的部分擔保,即使畢業之後,班上也有至少三分之一的人叫不出她的全名。
她在高中時代幾乎沒有幾個朋友,當然這種情況一直保持到成年之後也未能有所改觀就是了。倒不是人格缺陷的問題,當然也不存在人際交往障礙,但的確是由她自身原因所導致——說白了,就是拜她那張麵部表情匱乏到足以拉低國家GDP的臉、以及讓人受不住的性格所賜。
按蒼川澤奈的話說,“嚶嚶!絕對都是那張死人臉的錯啦!否則憑借著32C的身材和萌值爆棚的雙馬尾,岫野怎麼可能不成為最受歡迎的校園偶像呢?!”
——即使是被誇獎,也一點讓人笑不出來的好麼。
誠然,一副神經壞死到對不起人體構造的麵癱相,時不時作出的以一絲不苟的敬語為外皮、內在攻擊性極強的刻薄吐槽發言,眾多熱血少年漫畫家都自愧不如的神邏輯脫線思維,再加上長得可以沿赤道繞地球三圈的反射弧,怎麼看都是再糟糕不過的組合。
雖然確實會有蒼川澤奈那樣能夠挖掘出各種奇怪萌點的家夥在,但是大多數人對於這種設定還是敬謝不敏的吧。
岫野椋是這麼以為的。而打破她的“以為”的,是高中時代記憶最為深刻的三個人。第一個是開學典禮上一見麵打過招呼後就撲上來抱住脖子一陣猛蹭順便上下其手的班長蒼川澤奈,第二個是坐在鄰位的同桌,水戶清見。
起初,岫野椋並未對身邊這個黑長直娃娃臉的姑娘多加注意,明明距離很近,卻保持著八小時零搭話記錄,原因其一是水戶清見本身的怕生靦腆所致,原因其二——更大的責任在於岫野椋,在校八小時無聊的閑暇時刻大半都在望著窗外發呆,自然不會注意到同座幾次三番投來的充滿交流意願的期待眼神。
一個是重回日常,卻還不怎麼習慣常人交往模式的遲鈍少女,另一個是羞澀畏生,卻也渴望朋友的敏[gǎn]姑娘,她們年輕的生命,同樣都本能地期待,除了親情之外,還能獲得非血緣關係者的平和情誼與關愛——神愛世人,所以神把彼此賜予她們。
直到很多年後,岫野椋都堅信著,不論承受著多少生命不能承受之輕重,不論是失去了親情、還是毀滅了信仰,友情都是獨立於一切磨難之外,支持著她的,堅不可摧的根基——給予她此等信念的,是一個黑長直、娃娃臉的羞澀姑娘,她叫水戶清見。
同桌之間好容易消滅搭話零記錄是在開學第二周的星期一。
放學鈴打響,同學們嘰嘰喳喳忙碌起來,有的忙著回家,有的忙著約會。水戶清見捏緊了手裏薄薄的幾頁紙,深呼吸三次,張嘴喊住了伸完懶腰正要起身的岫野椋。
“等、請等一下。”
“……誒?”岫野椋頓了一下,待超乎常人的反射弧運作完畢後,慢吞吞扭頭,食指點著自己的鼻尖,麵無表情,“你叫我麼。”
“是的……”水戶清見遞出手裏的文件,“剛才課間,岫野同學不在教室,所以蒼川班長讓我代為轉交。這是社團申請表和申請指南。”
“啊啊,這樣子啊,非常感謝。”岫野椋雙手接過那幾張A4紙,隻不過平板的口吻讓她的道謝聽不出半點誠意就是了。她低下頭開始仔細研究起那些密密麻麻的條目來。
半晌無言。
水戶清見偷瞄了岫野椋好幾次,梳雙馬尾的少女一成不變的麵無表情,但專注的神色在窗口灌入的白光描摹下顯得沉靜而美好。屏息靜氣,不敢打斷。終於,岫野椋握筆的手抬了抬,似乎作出了決定。
“那、那個?”水戶清見鼓起勇氣再度出聲。
“啊。”岫野椋又一次扭頭,語無波瀾。
“岫野同學……選了什麼社團呢?我選了射擊部。”“……美術部。”
“啊咧?岫野同學很擅長繪畫嗎?”“還好。”
總感覺話不投機半句多的樣子。清見失望地撇撇嘴,岫野同學……好像完全不想同我講話的樣子呢。
——並非姑娘太過敏[gǎn],也不是少女太過遲鈍。隻是,回歸日常的少女礙於自身糟糕得要命的脾性,暫且不太懂得要怎麼去接受和回應來自他人的好意罷了,可她——本身也在努力就對了。
在水戶清見失落的目光中站起身,岫野椋抬眼,卻不如對方所以為的要走出教室,而是站到了清見的桌前。
“咦咦?”清見錯愕地眨眨眼,杵在她鼻梁前的,是一支奶白的波板糖。目光下落,纖細修長的指骨,泛白的骨節,拐過手腕,順著白皙的胳膊向上,勻稱的雙肩,線條優美的脖頸,尖削的下巴,然後是——與此渾然不搭配的死人臉。
“這是……給我的?”清見不確定地問道,換來岫野椋點了點下顎的答複,“謝、謝謝。”
水戶清見把波板糖合握在手心,卻根本不明白示好的意義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