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這位師父,玉袖一直處於自我理解中。她以為明澤不多話,是脾氣好,倘若自己有什麼要求,他一定會應。五十年來,她的要求挺很多,可俻細想來,似乎那些要求,她從沒說出口。
這樣一回想,玉袖突然憶起來,如她恁般舌燦如蓮,一肚子壞水的神仙,抬到師父老人家麵兒上,卻收斂得很,甚至溫順如一隻任宰的綿羊。當時她以為這是女子對未婚夫的一種順其自然的俯就,是以便時常在有要求時花些鈴子,欲想他也能俯就自己一番。
但是明澤不應。
玉袖覺得自己花的鈴子,大約過分晦澀了。師父老人家莫能明白,便加大了它明亮度。當暗示幾乎快成了明示,就如大紅燈籠,明晃晃掛眼前時,明澤依舊沒予反應。玉袖心灰意冷地想,該不會她的未來夫君,因年紀忒大,便老年癡呆了罷……
那會子她嚐惓惓這個想法,接帶著飲饌也分外怠惰。直至仙吏小官有一日來訪,拉著她道道家常,隨口一唏噓:“小仙今日是來請西華帝去參個製禮典會,他分明點頭了,卻說‘近日是該添個典法,譬如在人家入睡前隨意叨擾的,抽兩下雷鞭’”
說此話時,明澤正將一爐青眄撚滅。青眄這東西,仙吏小官認得,乃是取佛座前的菩提蓮香,混合迷迭,和三生石旁的往生彼岸花,調成的助眠熏香。
仙吏小官立時僵直脊背,往麟趾宮宮門口掩了幾步,再掩了幾步,悻悻打躬:“哦,小仙隻是來問問,嗬,問問。製禮定典這俗事,哪勞西華操心。”話完,便急急拂著汗,道了聲告退,忽的一溜煙跑了。仙吏小官同玉袖感歎道:“西華帝,依然是一如既往的腹黑。”
玉袖因那時入肚的墨水稍稍見短,莫能將仙吏小官最後一句話了解詳透,蹙眉問他道:“腹黑?”
他解釋道:“就是,汝覺其善,則惡之,汝覺其笑,是思險極也。”
玉袖眯眼道:“說人話……”
他咳了咳道:“便是披著羊皮的狼。”
那廂,玉袖端端曉得,師父老人家竟是這樣一個神仙,也端端曉得,他有這樣一個封號。
她之後滯思多日,發現她做出那些暗示時,似乎師父他老人家總無意一笑,似看猴兒唱大戲,小醜跳高粱,一派甚喜的形容。她覺得自己有些丟臉,便再沒同師父老人家親厚上一層。待時間一久,她於親疏分揀之間,豁然明了,她對師父的感情,乃是一派純正的敬仰之情,此前自以為的未婚夫妻的感情,不若是少女時對長輩的一種情懷罷了,是同愛情二字,全然不搭介的師徒情誼。
追憶至此,玉袖一麵歎自己的年少蒙昧,顢頇至極,一麵又歎自己沒將那份感情認錯,乃是英明之舉。但是傍今,她確有這樁不能不得其應的要求,要如何教師父老人家破天荒應一應,她腦袋空如青天,沒什麼好法子。
正思慮著,袖子卻被鳳晞扯了扯。她眨眼將他望了望,卻見他抬抬下巴道:“將心神收一收,你那位師父來了。”
玉袖一怔,師父他老人家來了?師父他老人家竟出山了?師父他老人家怎麼可能會出杏林呢?一連三個問號,將自己問得發懵。
鳳晞素昔謙和,提到她師父老人家,語調卻直轉而下,分外冰涼徹骨:“大概是掐算到你的水平不足以擺平這樁事,而他又正好動動嘴皮子便能擺平這樁事,為了在你麵前顯得很有師範,很有帝威,便特特來助一助你。”○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這個說法,玉袖第一反應是怎麼可能。師父他老人家怎會這樣失格。可旋即一想,師父他老人家在眾仙麵前似乎,從來沒有有格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