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生接著月蝶躲過鬼車一擊,躍上岸邊,憤怒與嫉妒將他的雙眼燒得通紅。他攀住月蝶的雙肩,用力捏著,似乎要將這個狠心絕情的人捏碎:“你就這麼喜歡他,為了令他成仙,卻不顧自己性命?”妒意輕而易舉扼殺了他的理智,見月蝶吃痛,他才稍稍收力,慘笑道:“好,我成全你們。”語畢,他掠身朝凶獸飛去。
月蝶握不住他那一片月牙白的衣袂,懊悔猶如泠刀帶給她切膚之痛。為甚麼要讓他誤會,為甚麼要讓他帶著成全與放手的意味替她鏊戰,為甚麼要做恁般愚蠢的事,即便莫能朝朝暮暮,珍視眼底下相伴的日頭,有何不好。她在心裏悔恨交加地詰問三番,可這樣淒楚的詰問,已然無用。
藍生驍戰的身姿映在她的眉眼之間,深知自己有多少斤兩的她,既怕出手累掯了他,又怕一下不幫,教他身陷囹圄。進退維穀之際,北狄的凶水潮湧了心跡。她想,倘若他死了,她便去陪他。
藍生區區一介馴獸靈君,哪比上那些古戰神,能敵過六合之間兩大凶手的圍剿。
萬裏凶水之上,黑雲翻騰之下,雷霆萬鈞之際,他巧躲敏閃,將道道取命路數置若罔聞,將生死攸關拋諸腦後,於火舌與毒刺窮凶極惡的追剿下,險險砍下水中央的一段影木。
雷火交加,黑影幢幢。他踩著開得妖冶的曼珠沙華,一路血跡斑斑行來,身後血流成海。
月蝶奔去相迎,抱住幾欲邁入黃土的人,淚化滄海,月下顆顆明麗成珠。藍生將影木遞與她,道:“你,去找他罷。”月蝶移開那愚物,抱住他半張滲滿血的臉,一遍遍吻上去,宛若煮開又納涼過的溫水,不動聲色地柔化人的心。
藍生伸手將她凝結在臉上的珍珠一一摘去,歎息道:“你這是做甚麼,要拿你自己感謝我?大可不必,我眼下無福消受。”月蝶搖頭,哽咽道:“對不住,我沒有告訴你,那個凡人是你,我從一萬八千年前見到你開始,喜歡了你一萬八千年。”藍生愣了愣,喃喃道:“一萬八千年……”半晌,他笑得淒楚,對上月蝶淚盈盈的眼,道:“我也沒有告訴你,我自小頗得仙緣,早離了東海,擔了九重天闕的靈君一職。多年前,回東海探親時,斂了仙氣,見你昏厥於岸邊,便救了你,也喜歡上了你,求親的對象也是你……”一席話重若泰山,壓在心上。月蝶呆掙,她不曉得,竟是這樣的一場緣分,也是這樣的一場劫緣。
藍生漸漸闔上眼,最後在耳畔回蕩著的是一卷亙古不滅的悠遠詩篇:若天有輪回,我願為你流盡一生血淚,我願與你骨肉相依。
他們擁抱著,直至月隱日耀,直至東海枯竭,也沒有分開。
野史有載:獵者憩於北,喜見鮫珠千顆,貴若萬輜。又視雙骨為傍,相擁纏綿。感其伉儷,遂攜入土。數載後,售珠以為生,越位居上,弗望天恩,終年樂善好施,接濟天下。
第二卷:一世殤
第34章 原來情已動(一)
三月初八辰時末刻,天晴雲稀。
方蘭從家裏頭給鳳晞稍信,到陳國一趟辦事,但又不說是甚麼事。玉袖想左不是些凡人家的瑣碎事,同自己不搭介。她身為一位英明的上仙,凡人的事不能多管,須得持著一副超脫塵世的態度。
她認為自己這方麵做的是極好的,應該成為神仙的表率。
鳳晞聞此,冷冷瞧了她一眼,冷冷道:“我以為你早不將我當外人了。”隨後滄海桑田的一番歎氣:“你到底懂沒懂,你要我將心拿出來在日頭底下曬得幹淨利落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