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鈺一番嚴厲的詰問從頭頂滾下:“慕蝶,我說過不要招惹阿甄,你這樣針對他害他重病是想如何?”

慕蝶停了停手,幽幽抬起眼眸,看見他的神情後,意料之外地沒有表現出驚訝,或感到委屈的樣子。她一如既往地冰冷著,仿若一切在五指山之中的深邃:“我沒想怎樣,隻是小叔既然身子不好,便不該往外跑,害你丟臉也罷了,我慕家丟不起這張臉。”

明明是替丈夫著想的一派作為,從她口裏說出,忒傷人,忒冷硬。其實,她可以更加柔和地將一番好意同韓鈺表一表,但天生傲骨的鮫人,鮮少懂得將一句話變得溫柔。便也致使兩人間的隔閡,愈來愈大,直至裂痕擴大,難以修補。

玉袖以為韓鈺聽得此言,必然會氣衝雲霄,不想他突然將表情柔軟起來,緩和口吻道:“慕蝶,有些事我可以解釋。你是我的妻子,他是我的兄弟。外頭那些瘋言瘋語本不需要勞心,如今反添苦惱,又是何苦。”

她將翻書的手頓了頓,麵含淒楚地反問道:“妻子如衣衫,兄弟如手足麼?”

他霍然緊了緊眉頭,目光如炬地將她望著,緩緩道:“你怎麼恁樣想,自然不是。”

她歎息道:“妻子同手足,本不犯衝,但是阿鈺,我同韓甄在你這裏,卻成了芝麻綠豆,撿了一個,必然會丟另一個。你有沒有想過,這杆秤子莫能放平的緣由是甚麼?”

他卻沒正麵回答,柔聲道:“不拘怎樣,也成不了你為難阿甄的緣由。”

她將書卷作拋,莫可奈何的顏色從眉骨一路流下,像是被冬日的冰霜吸附,凍結上喉頭:“說這麼多,你還是認定我做的,既然認定了,你找我做甚麼。縱使我解釋許多,你心裏不若認為是狡辯之詞。且介,我差人刁蹬韓甄,你又能怎樣。”

韓鈺的臉色頓時變差,他還沒作回答,外頭的奴仆便衝撞進來,大意上是說某某某的婆子又欺壓韓甄的人,某某某的丫鬟又將韓甄的飯菜弄混,某某某又背地裏妄語誑言、挑三窩四說韓甄不是,韓甄的病又冒上去一層,雲雲。說著,一副狡猾的眼睛哧溜溜朝慕蝶身上轉個不住。

外頭的事確然她攙越了,但家裏的許多花招,她卻真真沒有表過一次意。他們說的左右與她無關,設想嫁禍於她頭上,端要看韓鈺給不給這個機會。

但她顯然估錯了韓鈺。

他冷笑道:“看來我方才說的一番話,便也是無益於尊耳了。在外既是罷了,成日家內不造,早晚猇聲狺語。慕蝶,我原以為你不過是氣頭上,目今見來,終歸是我眼拙罷了。你仗著慕家的勢力,便以為我是那好捏的柿子,但這件事不算完。”

她豐心覺得韓鈺不是這樣不講道理的人,從前以為不過是護弟深切,手足情深,但他這樣冤枉她,她也會難過和委屈的,他難道不能替自己想一想麼。

這場冷冽的強風割過,蘆葦一帶又密麻起來,匝地的白鹽襯著一朵寒冷的海棠花,孤寂地坐在亭子裏。她感到臉上有雨水滑過,結成了兩行孤零零的冰花。

韓鈺說這件事沒有完,卻不曉得他如何個沒完法。天空依然風和日麗,慕蝶本以為將會一直這樣日麗下去,但潛藏的陰謀,終於還是在一月後蒞臨,便如久候的暴風雨,攜著疾風驟雨洶湧而來,也如一根埋藏至深的導火線,星火間不容息地逼向彈源。那夜,淒風攜著苦雨,將滄海頃刻化成了桑田。

午夜子時三刻,上了燈,梆子聲早沒了蹤影。沉夜裏火光熠熠,鼓聲大作,慕家百餘口人為一張憑空出現的信文獲罪入獄。慕蝶一早收到消息趕回慕家,被暗跑出來的衷心老奴截住,說了一些她如今是公子鈺的夫人,全族連坐便也連不到她,望其保重的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