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雪想起了烙在他生命中那些重要的人、事、物,二十幾載光陰累積的記憶從不貧瘠,如同畫卷徐徐展開。
有他們相陪,每個季節都陽光普照。
“朗日天天當空照又怎樣,陽光見得太多太久,也會使人覺得歲月漫長空虛。”
劍雪望向窗外,水泥馬路曬得一片白燦燦,隔了玻璃窗,車水馬龍像一出無聲的黑白電影,聲音色彩都給白亮的陽光遮蔽,隻剩節奏。
他笑道:“老師覺得寂寥,為何不另找個伴?”
“如果隨便找個人就能解決問題,你又何須執著於我那個蠢徒弟?”
劍雪啞口無言。
對的,一段真摯的感情之所以會讓人覺得寂寞,也許正是因為它認定了對象,所有愛與痛、悲與喜隻源於那個對象,毫無選擇。
“說到徒弟,吞佛,一味吹毛求疵,整天陰陰險險找茬挑毛病;赦生,經常給他說破喉嚨了,屁都不多給一個,自閉成精;你,頂心頂肺,不跟我作對就不舒服;宵,根本就是少了條思考神經,雞毛蒜皮都亂問一通。靠!你們這幫妖孽天生來克我的嗎?!”襲滅天來氣得不行,張嘴咬下一大口漢堡包。
劍雪抗議,“可是我們也給你帶來了不少樂趣。”
襲滅天來不置可否地冷哼,“刀在石上磨,人在世上煉,當年的妖孽都變成牛鬼蛇神了。”
“啊哈哈!”劍雪自鳴得意地笑,老氣橫秋拍拍襲滅天來的肩頭,“老師,有句話我想跟你說很久了,其實你是不死係的千~年~老~妖~啊~”
“好啊,盡管沒大沒小,看我待會怎樣一巴掌拍死你。”
“老師還是老樣子,精力充沛喲!”
“老樣子?有誰能保持老樣子?你能嗎?”襲滅天來輕輕搖著吸管,“我年輕過,一路走來,也明白你們年輕人不斷變改的觀念。標新立異、追求刺激,感情來得快去得更快,說得好聽一點是瀟灑,拿得起放得下。”
很少聽過襲滅天來這樣平靜說心裏話,劍雪斂起嘻哈臉,垂下眼瞼尊重而安靜地聆聽。
“不過時代畢竟不同了,什麼都講究效率。感情快餐這玩意,明白歸明白,要說完全接受倒不是件容易的事。人老了,腦筋總有點僵化,哈哈。”
劍雪聞言怔住,急急地說:“老師一點都不老,真的。”
襲滅天來仰頭笑,“劍雪,說這個世界公平,因為每個人都曾年輕過;說它不公平,因為沒人擁有跟時間開玩笑的資本。我何嚐想認老,但在時間麵前,我又能怎樣?渾身光鮮、嘴裏不認老,身體機能可不跟我合作。人活著,就不得不認清現實。”
劍雪驚詫得無言以對。
一對年紀相仿的兄弟,生活樸素傳統、鬢染歲月風霜的一步蓮華,心境卻樂觀、年輕、充滿活力。
而眼前嚼漢堡喝可樂、平素直爽豁達的襲滅天來,卻對人生有這樣惆悵的無奈和感喟。
這是錯覺嗎?
為什麼此刻所見與以往認知截然相反?
是不是一個人的外表、言行、舉止,都隻是一張麵具,而麵具下麵才是不為人所知的自我?
而人是不是這樣一種生物:總是主觀地給他人鑄造麵具,又在他人加諸於己的麵具下生活,久而久之連自我被忽略和遺忘都不自知?
那麼,別人給他劍雪無名的是怎樣一張麵具?麵具下的他又是怎樣一個靈魂?
今夜的床席似長滿了釘子,劍雪輾轉反側。
自從屋子少了那人的氣息之後,他終於知曉,其實人的思想在失眠之夜是最充實的。
回憶,緬懷,憧憬,幻想,種種思緒如青藤纏樹般一圈一圈徐徐繞上來。
心緒一雜,人就清醒,人越清醒,心緒更雜。循環往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