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死亡舞蹈-第二十六章 死亡舞蹈(142)
142
我們幾乎就是在22號堡的眼皮底下開始了又一次排雷。
除了已經死去的13號堡,22號堡是夏威夷點上唯一沒有參與對遊擊隊對東堡的進攻的反擊的地堡。因為相對於東側鷹堡北側,22號堡的位置過斜,直射火力的射界不好,所以,它知難而退,幹脆做起了看客,樂得輕鬆自在。在它高大堡體下麵的草叢裏,我聽見幾個家夥的談笑聲飄下來,大概有三四個,他們也許正擠在射擊孔處,看焰火般邊觀賞著爆炸的火光和曳光彈在空中形成的明亮彈幕,邊抽著煙,煙氣被雨滴砸下來,偶爾有幾縷被我捕捉到,勾起了我對於煙草無比的懷戀和渴望。我真想什麼都不做了,不爬了、不隱蔽了、不去追求什麼自由了,就這樣把自己完全扔在這裏,隻要能咬上一隻煙,點燃,深深吸一口,把身體醃泡在那種嫋嫋的朦朧意境中。
連續六個小時,我覺得我實在是爬不動了。
但我知道我必須爬,在這個寒冷的夜晚,在這個深深的草叢裏,如果真試圖停下來喘口氣,怕就再也無法前進了。我挪動腿和腳,當然不如說是我的腿腳在帶著我移動,它們仿佛不屬於我,它們是四個獨立的生命體,我就這樣任由它們馱著我行進。
所以,手中的匕首每次紮進地裏,我都有一種驚心動魄的感覺,因為手也不屬於我,我無法控製它,而它也沒有感覺沒有意識,我不知道它會將匕首紮到哪裏,也許下一刀就恰恰會觸發一顆地雷的引信,把我炸得粉身碎骨。
“集中注意力,集中注意力!”我強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學著常龍的樣子把手中的刀向前方的草叢斜刺進去。為了加快通過的速度,老頭兒也給了我一把匕首,讓常龍和我一起在前麵排雷,這讓我自己都有點好笑,我想如果老頭兒知道我所經受過的軍事訓練的話,打死他都不會讓我去幹這個。
我輕輕下刀,刀體紮入泥土,切斷了一棵草茂密的根,我的手頓了一下,有種麻酥酥的感覺隨著刀體傳入我身體裏。“常龍!”我壓低嗓音叫了聲,一邊的常龍轉身靠過來,他輕輕分開我匕首上方的草,輕輕撥去一層粘糊糊的泥土,露出了塑料殼的地雷壓盤。
“M14。”常龍低語著,用匕首沿著地雷的外殼輕輕地摳著,夜色濃沉,但那絲毫不影響他動作的靈活準確程度,不一會兒,這個大概四十毫米高直徑五十六毫米的小家夥就被從泥土裏起出來。
“爆破式壓發雷。我們叫它大腿破壞者,它不會要你的命,隻要你的大腿。”常龍的聲音有些顫抖,在寒冷的雨裏浸泡八九個小時,任誰都受不了,但他還有功夫去幽一小默,我想更多的是為緩解我緊張的情緒。
老頭兒拍了拍我的腳後跟,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讓我集中注意力,加快速度。
我緊靠著常龍,努力保持與他並排而進,雖然說如果再遇上一顆壓發雷,我知道該怎麼對付,但是遇上其他的雷,還得依靠常龍。同時,我緊撐著前臂,注意控製著身體,我們當時處在坡度大概有四十多度的“草莓場”的上端,從那裏向下爬行,一旦控製不好從濕滑的草叢和泥水中滑下去,哪怕滑個2、3米,就可能在“草莓場”裏粉身碎骨。
“草莓場”,和“跳舞場”一樣,它的名字裏充滿了一種調侃般的危險,它能讓你想象到的是遍地紅豔豔的草莓,但卻不會讓你想到那卻是食人的草莓,它們隱秘在草叢和亂石中,張著大口隨時準備吃掉經不住誘惑誤入其中的人。
雨依然下著。
向下爬行了大約不過十米的距離,我就還算順利地排除了我一生中排除的第一顆雷。壓發雷,我的匕首觸到了它,我照著常龍的做法小心翼翼地除去蓋在它壓盤上麵的草和泥土,暴露出它的彈體,然後用匕首源著它的雷體鬆動它,把它撬出來。
過程雖然略顯笨拙,但效果還不錯,這不是M14,它看起來要比M14大,我捧起它冰冷的雷體,才發覺鏽跡斑斑的殼體上有幾個無法辨認的文字,或許這就是他們所說的蘇聯人經營鷹堡的時候留下的雷。我不知道它還能不能爆炸,因為它金屬的底殼已經濫穿了幾個洞。所以我沒有再去管這東西的引信,按照常龍的做法,我必須還要拆除地雷的引信,但我認為不必浪費這個時間了,我把它扔在一邊,我確信它已經死掉了。
又是十米。
我不住詛咒著這該死的濕滑的山坡。對我來說,如何控製著不讓身體失去平衡而不至於滑落,似乎比如何加快用匕首搜索和加快爬行的速度更難。
“加快速度,不遠了。”老頭兒在後麵催促著,聲音有些顫抖,不知是寒冷還是激動。偶爾劃破夜空的閃電下,百米外高大的南側電網隱隱可見,爬下這百米的距離,穿過電網,迅速通過德克薩斯點,再向南就可以越過阿巴邊境線了。
突然意識到這個,我還算平靜的心情尤然緊張了起來。鷹堡,鷹也難以飛過的地方,我們離跨越它隻有不到百米,絕對不可能的事情卻接近於可能,毫無希望的事情卻讓人看到了希望。當然,這得感謝罕見的鬼天氣、感謝誘餌部隊自殺般的掩護,更要感謝固若金湯、天塹這類詞的麻痹性和欺騙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