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鷹堡穀的衝擊還在進行,幾條明亮的火線從穀底升起,撞到東堡堅固的堡體上爆炸。那是RPG發射的四十毫米火箭彈,當然,對於鷹堡堅固的堡體,那絲毫不起作用,不過可以看得出,為了這次誘餌任務,遊擊隊動用了所有能用的裝備。
沒有了探照燈、夜視儀和地雷的威脅,常龍爬行的速度明顯加快了很多。時間已是淩晨三點鍾,也就是說通過被我們甩在身後的這不到六百米的距離,我們整整用了三個多小時,而前方的五百多米的距離,同樣險惡、同樣致命。
11號堡的槍聲斷斷續續,是兩支M4,也許是因為對自己的火力有清醒認識的緣故,他們並沒有表現出對於參加這場槍彈盛宴的過大的興趣。爬過它上麵的時候,我甚至能隱隱聽見裏麵的兩個家夥邊射擊邊談著女人。而我還在想拉紮,這個壯碩的家夥竟然被一顆小小的長著昆蟲一樣觸角的東西製住,猶如武俠片裏被點穴的人,一動也不能動。他也許隻能那樣趴著,永遠趴著,夜幕退去,白日來臨,他將暴露在整個鷹堡麵前。他不可能活著被俘虜,因為沒有人願意去為一個恐怖分子冒險排雷,他會成為活靶子,或者,西爾維斯會就讓他那樣趴在那裏,風吹日曬而死,然後成為鷹堡上的鷹的食物。
19號堡是北側地堡群的支點,它有三方向的射擊孔,一挺M2BH叫得正歡,從它槍口下爬過,我的耳朵被震得“嗡嗡”直響,那個射手在瘋狂叫喊著:“婊子,操你!操死你!”我懷疑他根本就沒有對著目標射擊,而隻是在發泄而已,發泄被鷹堡深埋的怒氣。我突然想,如果我是拉紮,我會跳起來,展開身子,引發跳雷,看著它在自己麵前跳起,炸開,痛快地把自己撕碎,連同恐懼、痛苦和絕望一起撕碎。
霧雨中蜿蜒的蚯蚓很順利地通過了11號堡和19號堡。
鷹堡誘餌部隊進攻的槍聲和喊殺聲漸漸稀落了下去,頭頂“隆隆”的炮聲響起,東堡西堡的重型迫擊炮和無後座力炮開始射擊了,空氣裏充滿了火藥的酸氣。
我跟著常龍從一塊岩石下鑽過,他用手指了指前方:“窩”
13號堡,我們曾經的“窩”。
在所有熱鬧喧天的堡壘裏,唯有它毫無生氣地倒在那裏,像一幅骷髏,那兩個射擊孔,就像是骷髏上深陷的眼窩,暗淡無光。
隨著我身體的移動和起伏,骷髏搖搖晃晃地向我靠近,細雨中,它那兩個眼窩閃出了一點點光亮,我的心不禁“咚咚”狂跳起來。
暖黃色的光。光線在雨幕中流動、變幻。我看到了一雙眼睛,就在射擊孔前,帶著驚愕的神色瞪著我。大頭,是大頭,他那刮的精光的腦袋耀著閃電的光斑。我想他一定是驚訝我怎麼跑到了“窩”的外麵,在淒風冷雨的夜中,蚯蚓一樣趴在地上,渾身上下狼狽不堪。然後,他笑了,牙縫裏露出了被嚼得泛著泡沫的大麻。他似乎扭了一下頭,擺了擺手,射擊孔前又多了兩個腦袋,卷心菜還有冰塊,他們同樣開心地看著我,如在看一隻落難於雨中的貓。
然後,我便聽見了小黑令人心煩的RAP聲,胡子在做他沒完沒了的祈禱,而幾乎同時響起的粗魯的咆哮聲,肮髒齷齪的字眼雷一樣幾乎要把13號堡掀個底朝天。
那是死鬼帕克。
我爬過去,他們的影子觸手可及,大頭向我伸出手,我聽見他在喊:“哥們兒,過來吧!”。我努力把手伸過去,試圖抓住大頭的手,但他的手竟然灰一樣在眼前湮滅、消失。
惶恐。
“小飛,小飛!”
我終於認出了常龍,他從我們的“窩”布滿礫石的堡頂上露出了半個腦袋:“快!”他向我伸出了手。
眼前的射擊孔黑洞洞的,那些流動的光,流動的聲音似乎是在一瞬間消失了,我猶豫著向常龍伸出手,我害怕他也會消失、湮滅,無影無蹤。
“你怎麼了?堅持住!一定要堅持住!”
常龍把我拉上布滿礫石的堡頂:“裏麵,裏麵有人,我,我剛才看到了大頭。”我的嘴唇哆嗦著,我使勁捏了捏常龍的手,以確定那是真實的,我自己明白,寒冷中我又出現了幻覺。
“是幻覺,他們都死了。看,從22號堡穿過去,越過雷場,我們就自由了!”
是的,他們都死了。伏在“窩”冰冷的頂堡上,我感覺不到13號堡的心跳。帕克、大頭、胡子、卷心菜、冰塊、小黑,都死了,失去了靈魂,13號堡也僅隻不過是一具骷髏,一座墳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