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其不意,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心理上的暗示讓我的緊張感略有緩解。當然,我明白所謂危險與安全都是相對而言,對於現在的我們來說,隻要進入了鷹堡山,就沒有安全不安全的概念,唯一的問題隻有隱蔽,隱蔽意即生存,也許隻需一個稍有大意的響動或者說哪個地堡中的哪個夜視偵察儀偶爾掃過我們這裏,就會讓我們完全暴露。
16號堡。暗黃色夜間應急燈微弱地亮著,穿透掛在長方形洞孔前的流水形成的水簾,散發著溫暖的氣息。我在離它大約十米處停止爬行,把自己隱蔽在一塊石頭後麵,借著閃電的光亮看著常龍的動作。
16號堡就隻有這麼一個朝向前方的觀察射擊孔,但它的洞孔是所有西坡地堡中最寬的,可以供兩架M249同時射擊。它的下沿距離堡體下平攤的一小塊岩石板大約三米,而那個從堡體向外伸出的寬約兩米的岩石板下麵就是一個幾乎垂直的陡坡。所以,從它的射擊孔下通過16號是沒有選擇的選擇。
常龍像一條大蜥蜴一樣慢慢爬近了16號堡的觀察射擊孔,他在距離地堡兩三米的地方停了停,我想他是在聽堡內的動靜。而後他緊貼著地堡射擊孔下的水泥胸牆爬上了石板。暗黃色的水簾上,影影綽綽有影子在閃動,A連C排,那個胖子或那個神經質的猶太佬,作為下半夜的值勤,也許他們剛剛換班過來,正包裹在暖和的作戰服裏,嘴裏嚼著大麻提神。
此時,我突然感覺到了寒冷,絕對的寒冷。就像是有誰按下了某個開關,電路瞬間接通,寒冷突然而至。我控製不住顫抖起來,我搞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兒,或許是因為為了減輕負重,我穿得很單薄,而且雨水不斷帶走我的體溫的緣故。但這並不是很說的通,因為之前我卻並沒有非常寒冷的感覺。更為合理的解釋似乎是16號地堡射擊孔那暖黃色的光深深吸引了我,心底對溫暖的向往和寒夜冷雨的反差讓我一直緊張堅持的意誌的堤壩開始出現潰點。
我沒看見常龍是怎麼爬過去的,在老頭兒拍了我一下,提醒我跟著過的時候,在16號堡前,我已經找不著常龍的身影了。
沿著常龍的路線,我艱難地向16號堡那暖暖的燈光爬過去,寒氣更深地侵入我的身體,我顫抖得更厲害了,每一寸皮膚、每一條肌肉、每一塊骨骼,都抖動著,我的身體整個成了一個行將在共振中散架的機器,喘息著、轟鳴著,震得我身下的山體似乎都跟著晃動起來。
就像掉進波濤洶湧的怒海裏,越是接近16號堡的射擊孔,我的呼吸越是紊亂。空氣潮濕粘稠,混雜著泥土、石頭和青草的味道,那種味道並不悅人,反倒象是灌入嘴中又嗆入氣管的海水,苦澀腥鹹。
16號堡,它的射擊孔就在我眼前,伸出手,我幾乎能摸到它水泥澆鑄的堡體了。我再也無法控製心跳,它徹底混亂了,“咚咚咚”錘一樣敲擊著我的胸膛。
那塊從堡壁上伸出的不到兩米寬的岩石板就在眼前下方,它不住地在我眼前晃動著,就像一個連接著此岸和彼岸的隨時都會腐爛崩塌的橋。我就趴在這個橋頭,猶豫著,逡巡不前。那個石板看上去遠比我印象中的要窄,我懷疑它隻有一米或者根本不到一米,或許隻有半米,而且略微有些傾斜,雨水不住衝刷著它看上去光滑異常的表麵,我懷疑就算一隻壁虎爬上去都站立不住。
而且它晃得越來越厲害。那讓我感到疑惑和恐懼,我不知道這個石板怎麼會晃動,最後,我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我覺得可能是由於我身體在寒冷中的顫抖,導致了對石板的錯覺。
終於,我鼓足勇氣朝著石板爬了下去。當然,與其說是爬下去的,不如說是掉下去的,至少我的感覺是如此。那就像一個遊戲,我站在一個斷崖邊,眼前是梅花樁似的通道,我必須準確跳上去,站住腳,稍有偏差,便會葬身萬丈深淵。
所以,我感覺自己是沉重地墜落在石板上,那聲響驚天動地,像一枚100迫擊炮的啞彈從八百米的射高頂端落下,硬生生撞入岩石。
“咚!”
我的內髒全亂了,亂成了一鍋粥,我感覺不到任何與身體有關的東西,我成了一灘粘糊糊的爛泥,攤在石板上。我覺得此時,胖子和猶太佬一定已經被這巨大的聲響所驚動,正趴在射擊孔上,饒有興趣地看著我,石板上的爛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