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還想掙紮，但無論如何也掙不開常龍的胳膊，不久，疲勞和無奈讓他徹底泄了氣，他委頓地癱倒在床上，伸手抓起枕頭下那盒安眠藥，倒出幾片，但顫抖的手卻怎麼都無法把藥片放進嘴裏。
“我說夥計，別聽他的，你一點兒問題都沒有，不過是失眠，那是因為你太緊張了，放輕鬆點，你其實根本就不需要那些東西。”常龍在胡子身邊坐下，指了指他手中的藥片。
“可是，可是，你不明白……”瀕於絕望的胡子喃喃自語，兩個黑眼圈使他看上去像是大熊貓。
“我明白，人在壓力下常常會有這樣那樣的問題。我就曾遇到過，不過跟你有點不一樣，或者正相反，嗜睡，從早到晚隻是想著睡覺，隻要睜開眼睛就覺得渾身上下一點勁都沒有，我那時的班長後來跟我說，那時的我，就像是行將就木的人。”
“我的耳朵裏總是有東西在響，有哭喊聲，慘叫聲，亂七八雜……”提起那個，胡子的臉痛苦地扭曲著。
“我知道那個。”常龍給胡子端了杯水，看著他把安眠藥吃下。
“那麼說你也聽見了那種聲音？”胡子臉上有些驚喜之色。
“倒不是聽見了那種聲音。其實那大半是幻聽，不過你心裏一定有什麼事兒，而且，可能和我心裏的事兒一樣。”胡子突然間來了精神，一挺身坐了起來。
“那個俘虜，那個被岩石打死的俘虜。那就是你心中的事情。”
胡子臉上的肌肉跳了幾下，仿佛被什麼東西觸到了疼痛的地方，他緊緊抓住常龍的手粗粗喘了一口氣：“我不能確定，但…但…”常龍衝他點點頭，讓他躺下，胡子的目光突然間柔和起來，順從地躺了下去，之後不久，他竟破天荒地睡著了。
“常，他瘋了，聽我的，靠他遠一點。”大頭擦著臉上的血，但當他接觸到常龍冰冷的目光時，還是心存畏懼地收住了即將出嘴的汙言穢語。
“胡子。”兩天後，那期間一直行蹤不定的常龍突然鑽入13號堡。那是上午，閑來無事的我正趴在射擊孔前看著如濃霧般籠罩鷹堡的瓢潑大雨。而又是一晚沒睡的胡子正不停地念叨著經文，俯身叩首，虔誠地做著禱告。風聲、雨聲，禱經聲，我心裏想著中國南方的雨季。
“胡子！”常龍提高了聲調，方把過分投入，當然也有些恍惚的胡子喚醒：“胡子，跟我來！”常龍擺了擺手，隨即看到了射擊孔前百無聊賴的我：“你不來？”
“當然。”我彈掉手上的煙，我不知道他們要去哪裏，但是我知道有常龍就一定少不了我，誰讓我們是兄弟。
“常，去哪裏？”那段時間，我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就算再盹再困，胡子都不會打一個哈欠，然後我意識到我從見胡子，就從來都沒有見過他打過哈欠。
“工作，去了就知道。”常龍什麼都沒說，等出了窩，走入東堡主洞道，他才從口袋裏掏出兩幅口罩塞給我們：“一會兒戴上。”
“工作？”我接過那副有些過於寬大的口罩，一時有些沮喪，我想肯定我們又要去做清潔廁所或者垃圾桶之類的讓人作嘔的事情，因為除此之外，我實在想不出這口罩還會有什麼其他的用途。
沿著主巷道，從6號口轉入12號巷道，幾個光著脊梁的家夥倚在洞道壁上抽著煙，拿怪異的目光看我們走過。穿過12號巷道，又經過一個被用作儲物室的洞口，常龍把我們帶到了升降機口，抬眼時，才發覺升降機上有個龐然大物正頗不耐煩地走來走去，看見我們，他抬起手腕看看表，沉悶地“哼”了一聲：“常，你們來晚了。”
是岩石。
“對不起！”常龍催促著我們上了升降機，幾乎還沒站穩，岩石就已經扳動開關，升降機帶著一股嘎吱嘎吱讓人心煩的聲音，緩緩向下沉降。
“常，我還是不能理解，你到底在想什麼？”岩石拍了拍常龍，皺起眉頭。我不知道岩石在說什麼，我那時想的是世界上的事情真是很難預料，比如外麵的阿富汗雨季，早晨的時候天空還朗晴的似乎要把大地烤幹，而不過中午，暴雨便沒有任何征兆地撲了下來。再比如，岩石，不久前，他還視常龍為仇敵，必欲狂毆之而後快，而如今，他卻已經把常龍當成了朋友，幾乎隔三差五便會拽上常龍去陪他練拳。
世事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