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銳利被她問住了。
奚銳利緩緩鬆開自己的手,靠在輪椅背上,看著樸小菱:“你現在是想跟我談談?”
樸小菱反問:“你想跟我談嗎?”
奚銳利又被她噎了一下,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不得不說,這個丫頭是聰明的,她永遠機智,不管處在什麼狀況,都有她的伶俐和機敏。確實,自己根本不想跟她聊天,一句都不想。
想到從她那張嘴巴中,說出過那麼傷人的話,奚銳利就覺得難忍。是那張嘴巴,上下開闔,把自己說成垃圾,說成最低等的生物,最肮髒最不堪的人。也是那張嘴,說著她自己對另一個男人的愛慕,說著她的真誠,並不是給我。
這樣的嘴巴,我不想和她聊天,一點都不想。
隻想一想到她在我昏迷的時候說出的那些話,我就想撕爛她的嘴。想把她的嘴巴封上,讓她永遠不能再發聲。
永遠!!!
我怎麼會想和她聊天呢?我一點都不想!一丁點都不想!!!!
奚銳利被戳穿了自己的心事,變得分外難堪起來。男人的尊嚴都是很要強的,他不願自己被人踐踏,也不願自己在被踐踏之後,又被看穿。這是很沒麵子的事情,他不想承認。
奚銳利的表情好久都沒有緩和下來。
樸小菱很誠懇地說道:“不管你想不想跟我聊,我都跟你說實話吧。我知道你現在恨我,從各種意義上,你把現在的一切惡果都推到我的身上來了,你覺得你現在的不幸都是因為我。”
奚銳利驟然抬頭,眼眶發紅,瞪著眼睛,反問道:“難道不是因為你嗎?”
樸小菱坐了起來,扯到肩膀上的鞭子傷口,痛得呲了一下牙齒。她卡了好幾次才坐起來,然後看著奚銳利,聳了聳肩:“誰知道呢。誰知道到底是因為誰呢?你知道我是怎麼想的嗎?”
“我不管你是怎麼想的!”
樸小菱抬手示意他安靜:“你別那麼激動,吵鬧沒什麼用,隻會讓現實變得更糟糕而已,這個道理你還不懂嗎?比如上次,你發過火之後,就要有那麼多天臥床不起。”
“你閉嘴!我隻是不想來找你!”
樸小菱一副看穿一切的表情,這不是裝出來的高深,而是她真得明白。這幾天摒除外界環境的幹擾,她能想明白很多時期,直覺也因此變得更加敏銳。以前她總是不明白,顧承宣那種像是野獸一樣的直覺到底是怎麼來的。
可能就是在這樣的場景中呆太多了,所以才練就了那麼敏銳的直覺。
現在樸小菱自己也有的。
她看著奚銳利,表情帶上了一些憐憫,這是這麼多天以來,她那張平靜的臉上,出現的第一個變化。她同情奚銳利,同情他現在的身體不好,更同情他,再也不能坦誠。
這是以前那個奚銳利最寶貴的品質。不管是愛,還是喜好,他都是坦誠的。他喜歡女人,就絲毫不掩飾自己的行為,公然尋歡作樂。他愛搞那些小設計,也不覺得這丟了他總裁的身份,依然繼續研究下去。
以前的他,痞歸痞,但是坦誠。對自己。
是的,他是樸小菱見過的,對自己最坦誠的人。
但是現在不是了。他徹底墮落了,腐化了,成了另一個不堪的人。樸小菱同情他、
奚銳利被樸小菱的目光深深刺痛,根本不能繼續和樸小菱對視下去。他惱怒地轉開頭,口中還是惡狠狠地厲吼:“收起你那副嘴臉!我不用你可憐!”
樸小菱笑了笑:“你也知道我是在可憐你?”
“你閉嘴!”
“氣急敗壞就讓人閉嘴,這不是什麼好的習慣。我沒必要聽你的,畢竟你現在對我沒有什麼威脅。”
奚銳利快氣瘋了:“樸小菱!!!別以為我不敢動你!”
樸小菱搖搖頭:“你當然敢。你怎麼會不敢呢?隻是你做不到,你沒有那個能力。就算你要動我,也是借別人的手,不是你自己親手。”
每一句,每一個字,都說在重點上了。現實卻是是如此,奚銳利也因此才分外惱怒,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奚銳利氣得都不知道該怎麼做了,要懲罰她嗎?但自己確實做不到,是要別人來動手的,這就被她說中了!那就讓她這樣說下去?這個女人……簡直,這個女人她,為什麼總是要拿這一點來刺激我!?
她一定要看到我這麼氣急敗壞的樣子才滿足嗎?她一定要把自己搞得一身傷才滿足嗎?
奚銳利的胸膛劇烈地起伏,好半天都沒說出話來。
樸小菱看著他的樣子,還是平平淡淡的:“你看,我說了,生氣並沒有什麼用。你隻是讓自己更加痛苦而已,對我來說,沒有半點影響。”
“你不怕我虐待你?”
樸小菱看看自己腿上的傷口,暴露在空氣中,看著慘烈猙獰。
樸小菱反問:“你知道被鞭子抽打有多痛嗎?”
奚銳利皺眉,不知道她問這個是什麼意思。
樸小菱繼續說:“被鞭子抽倒是還好,但是撒鹽水就很難熬了。不過你想想,這種痛苦我都熬過來了,你覺得還有什麼手段,對我有效?”
奚銳利的呼吸一凝滯,居然不知道該怎麼反駁了。她說得很有道理,這個女人的忍耐力實在是太強大了,根本就沒有什麼事情能難倒她的樣子。就算是用鹽水來擦拭她的傷口,她都能保持一聲聲不吭,咬破了嘴唇都不出聲。
她不該這麼能忍耐的。實在是不應該。她真是一個小姑娘,那麼單薄,那麼消瘦,那麼嬌弱。像是一朵花,應該放在溫室裏盛開,一點風吹雨打都經受不起的。
但是她確實沒有說話,沒有出聲。從頭到尾,都不給自己機會。一點機會都沒有。
是因為顧承宣?是顧承宣給她這麼強大的力量嗎?是顧承宣讓她能變得堅強起來嗎?是因為顧承宣,她才能忍耐住一切的苦難嗎?
但假如,顧承宣如果不在了呢?她還能做很平靜?還能坐在這裏,保持這個表情,和我聊天?
想到這裏,奚銳利的表情就變得詭異起來。像是要笑,但是又像是不笑。很奇怪,陰森森的。
樸小菱沒有發現他的異常,隻是繼續說自己的:“沒有的。我現在很平靜,不管你做什麼,都影響不到我。反倒是你自己,生氣會短命的,尤其你現在的身體,恐怕要折壽。我坦誠告訴你,沒用的。”
奚銳利停頓了好長時間,突然冷笑一聲:“你這個架勢,是要和我聊聊天了?”
樸小菱很認真地說道:“我以為我們一直在聊。”
奚銳利頓了一下,說道:“那好,我們來聊聊,顧承宣?”
樸小菱怔住,像是沒反應過來,一時之間聽不明白這個人的名字,並不知道他是誰一樣。
她是一直在暗示自己,顧承宣不會來的,自己並不期待顧承宣。時間久了,這麼對自己碎碎念的次數實在是太多太多了,以至於她再次聽到這個名字,會有些不適應。
這是自己內心的渴望,是最真摯的愛意所在。但自己也在排斥著這個名字。
這是很矛盾的情結,卡在半空中不知道該何去何從,茫然失衡。前幾天沒有人跟自己提顧承宣,自己也接不到外界的信息,勉強還能保持自己內心那一點很微妙的強迫。但是現在聽到他的名字,聽到自己心心念的名字,一切就都坍塌了。
樸小菱才發現,暗示再多也隻是一個假象,是一個表麵,根本觸及不到內裏。那都是假的,不是真實的。最真實的自己,是想著顧承宣的。想見他,想和他說話,想和他麵對麵,哪怕什麼都不做,隻是呆在同一間屋子裏,呼吸同一片空氣。
隻要是這樣就好了。
我是期待他來的。我十分期待。
這多讓人痛苦啊!明知道我整個人就是一個原罪,我現在還沒調整好我的狀態,不知道該怎麼麵對他。我現在回去,對誰都不好的。但是我就是控製不住我此刻的思念。
該怎麼辦,我該怎麼擺放我的心情?
奚銳利看她這個表情,以為她是在緊張,嗤笑了一聲說道:“這麼擔心顧承宣?”
樸小菱緩緩呼出一口氣,沒有接他的話。這幾次接觸下來,她稍微摸清楚一點奚銳利現在的套路,他就是想折磨自己,不管從什麼角度和方向,也不管是在什麼層麵上。他就是不想讓自己好過、他的話可以不用接,自己接話的話,他就會得逞。隻要自己保持沉默,用不了多久,他就會發瘋的。
他已經沒什麼耐心了,急躁得很,幾分鍾就會發怒。
但是……和顧承宣有關的事情,怎麼能忍得住?
根本控製不住自己的!這是在講顧承宣啊!是在說自己一直擔心的顧承宣,我怎麼可能還保持淡漠?
樸小菱回頭看奚銳利,明顯是已經進了對話狀態,也進了他的圈套之中。
奚銳利很滿意,嘴角的笑意越發陰冷森然:“你跪下來舔我的腳,我就告訴你。”
樸小菱的呼吸一滯,然後眉頭微微蹙起。沒想到他會提這種條件,這實在是太讓人驚訝了,畢竟,這種手段實在是太低劣了……
之前他拿鹽水擦樸小菱的傷口的時候,樸小菱還以為他是被氣瘋了,腦子一時間成了擺設,等冷靜下來就好了。但是看這個態度,他是一點都沒好轉起來啊!
不管是傷口撒鹽,還是跪地**,這種小學生都會想到的事情,他居然也能說得出口。難為他以前也算是上流社會的人。真是……悲哀啊。
好歹是做過一個跨過集團的總裁,居然淪落到這種地步。往日的灑脫和風流都被他自己給碾碎了,隨風丟在不知名的地方,隻剩骨子裏最卑劣的因素,讓他自己成為現在這個沒有營養的人。
是的,沒有營養。
樸小菱沒有動。
奚銳利補充道:“不想知道顧承宣的現狀?你現在跪下來,我就告訴你。”
等了很久,樸小菱慢慢地從床上下來,在奚銳利身前蹲下來。奚銳利以為她真得要聽自己的話了,驚喜於自己終於能收拾她了,也震驚於她的配合,最後所有的情緒都轉成一種嫉妒和惱怒。
她這麼剛烈的人,從來不肯服從別人,從不放低自己的姿態。但是現在,她要跪下來了,卻是為了另一個男人!
她並不是屈服於我,而是跪在了另一個男人的麵前!即使現在麵對她的是我,但我還是在泥沼之中,我還是悲哀的蜉蝣,是被她丟棄的垃圾!她心裏隻有那個男人!
為了那個顧承宣……是為了那個顧承宣……
怒過扼住奚銳利的脖子,讓他的呼吸變得困難。他憤怒,他嫉妒,他不甘,他也委屈。所有的情緒都湧在一起,聚集在嘴邊,變成了一個嘶吼的“你!”……
然而沒等他說完,就見眼前亮光一閃,樸小菱的手邊多了一個銀光閃閃的東西,正對著自己的腳腕。
奚銳利後背驚出一身冷汗,低頭看著樸小菱的頭頂,嘶聲問道:“你要做什麼!?你拿的是什麼?快挪開!!!”
樸小菱抬頭看他,又恢複了一臉平靜:“你自己不是看到了嗎?刀子而已。”
而已!?!什麼叫而已!?這是很危險的啊!!!
奚銳利都快瘋了,抓著輪椅扶手,急切地吼道:“給我拿開!!”
樸小菱很坦然:“我當然不會。想遠離刀刃的話,你自己挪開就好了。”
奚銳利當然做不到。他的腿腳根本不會動,現在連知覺都是遲鈍的,最多的感觸就是麻和木,做了刺激試驗,連痛覺都很淺。他的腳在踏板上,也是需要別人幫他搬上去放好的。要是不低頭看,他根本感覺不到自己的腳在什麼位置。
倒是輪椅可以動一下,可是,因為他的手臂也沒力氣,推不動自己的輪椅,所以一直用的電動輪椅。樸小菱剛剛掏出刀子的瞬間,刀刃劃過輪椅上的線,其中一根線在眨眼之間就斷成了兩截。現在輪椅上的操縱杆也是失效的,他要想走開,隻有用手去推輪子。
他當然推不動。
奚銳利不知道她怎麼練出這麼快的刀法,就是一瞬間的事情,他就被困在了這裏,哪裏也去不了,隻能渾身冒冷汗地看著她把刀子架在自己的腳腕上。
奚銳利害怕了。他受過一次傷,如今行動還受限,被困在一個輪椅之中,很多事情都做不到。他就分外惜命,愛惜自己現在這個殘破的身體,不能忍受自己再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