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昏迷之中醒過來,奚銳利就不再是奚銳利了。那些湊成他這個人的本質,在昏迷的時候消失了,不見了。現在裝在那個軀殼之中的,是另一種偏執和瘋狂。
是另外一個人。
不管怎麼說,奚家的人終於意識到了,保鏢是很有必要的。當初奚銳利剛剛昏迷的時候,樸小菱為了能在奚家的主樓之中說上話,能占據一席之地,能突出自己的地位,她也安排了幾個保鏢過來。
但是也真得是隻有幾個,資質平庸,是很普通的保鏢。
也正是因為樸小菱安排的時候留了一手,顧承宣在打進奚家的時候才會那麼輕鬆容易。奚家老爺子大概也是從那之後就吸取教訓了,要開始給奚銳利身邊安放保護者。
隻是矯枉過正,他的態度實在是太謹慎太小心了,以至於現在樸小菱覺得他們其實是很緊張很擔心的。這是一種戰戰兢兢的態度,踩在針尖上,隨時都會倒下。
這種態度是不行的啊……
算了算了。跟我也沒關係,我接下來要麵對什麼,我自己還不知道。不管他們做什麼,隨便吧。都無所謂了,我現在隻想找一個沒有人打擾我的地方,好好睡一覺,然後疏離一下我的情緒。
我很需要一個封閉的環境,不管是物理和地理上的,給我一間黑屋子也好,還是讓我一個人呆著,不要和我交流,不要和我說話,讓我從感官上把自己封閉起來。
我急需一個這樣的環境。
但顯然,他們並不打算給我這個機會。
樸小菱的手還被綁著,腳上的繩索在下車的時候解開了,她勉強能自己走動一下。門在自己身後關上了,門內的保鏢還站在原地,守著門,什麼都不說,一點表示都沒有。
樸小菱隻能自己猜,這個意思,應該就是自己可以自由活動了吧?是說自己可以在這棟小樓裏隨意走動?沒有人管我會去哪裏,隻要我不出去,不犯他們的忌諱就可以吧?
想到這裏,樸小菱就朝著沙發走去。她走了兩步,回頭看身後那兩個黑人,他們還是站在那裏,沒有動。那自己應該是猜對了,現在自己是可以自由活動的。
樸小菱就不再猶豫,走到沙發旁邊,在沙發上躺了下來,蜷縮成一團,閉上眼睛。
她並不困,但是就想這樣做,閉上眼睛假裝自己已經睡著了,和這個世界隔絕開,不去看那些真實,不用聽那些事情。
要保持昏睡,這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樸小菱把頭埋到沙發縫隙之間,想躲起來,把自己藏起來,讓自己也看不到自己。那該多好啊!
可是事情總不會如人所願,樸小菱聽到一聲冷笑,女人的,帶著尖銳的淩厲氣勢,高高在上,鄙夷又高傲。樸小菱能感覺到後背一陣發寒,在自己的背後,站著的那個女人,正用陰毒的目光看自己。
恨意通過那一聲冷哼傳過來,已經濃烈到這種程度了,根本就不用回頭,就知道她有多絕對。
樸小菱的呼吸頓了一下,在“繼續裝睡”和“起來看看是誰”之間猶豫,不知道該做什麼選擇。對方沒有給她太多機會去做選擇,樸小菱聽到空氣被刺破的淩厲呼嘯聲,然後肩頭劇烈地疼痛起來。
是鞭子。
對方拿了一條鞭子,直接抽打在自己身上。她根本不避諱什麼地方能打,什麼地方不能打,隻管一股腦地抽下來。一下又接著一下,她才開口說話:“裝什麼睡!?非得嚐點甜頭不行?”
這個聲音……哦,是熟人。
樸小菱在第三鞭子抽下來的時候,迅速起身,手還綁在身前,平衡力不好掌握,她晃了一下,栽倒到地上。第三鞭子抽空了,緊跟著第四鞭子又落下來,這次抽在樸小菱的小腿肚上,正準備起身的樸小菱踉蹌了一下,又摔了回去。
樸小菱抬頭,看著那個女人,聲音已經因為疼痛而顫抖起來了,但是態度和口氣卻依舊是平和的,沒什麼波瀾和起伏,隻是簡單地叫了對方的名字:“陳婧。”
是陳婧。
從龍城開始,她跟自己不對盤,矛盾就一直沒有消除過。後來因為羽嘉言,她在顧承宣手底下也吃過苦頭。輾轉反側,現在到了X城,還是她。
隻是這次有點不同,是自己落到了她的手裏。樸小菱暗自歎了口氣,心知自己的日子不會好過了。陳婧對自己的怨恨,可以想象出來有多濃重。不,或許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是更濃重的。
她恨自己處處跟她搶,最初爭奪樂隊的首席的時候,她就記恨自己。後來更是因為羽嘉言,她被迫顛沛流離,日子過得很拮據困難。後來羽嘉言榜上了雁姐姐,生活是好了起來,也有時間和金錢我養病了,但是她呢?
她怕是恨死了這群人,恨不得能親手殺了我們。
說到殺人……
樸小菱掙紮著爬起來,眼睛死死盯著陳婧,目光偏執凶狠,帶著戾氣。陳婧被她看得心底發毛,手上的力道就偏了方向,一鞭子抽在了茶幾上的茶具上,把一套茶具給抽了下去,陶瓷的茶具碎了一地,發出吵鬧的聲響。
陳婧往後退了一步,咽了口唾沫,強作厲聲問道:“你,你這樣看我做什麼?”
樸小菱渾身都在顫抖,一個念頭在腦海中盤旋,就要脫口而出,但是她說不出來。說出來的話,就會變成事實了,那就再也沒辦法更改了。
她想問,可是很害怕。怕那是事實,怕自己發現了真相,怕……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樸小菱閉上眼睛,渾身的顫栗還很劇烈,連帶著呼吸都跟著劇烈地起伏。陳婧的被她這個鬼怪的姿態給驚訝到了,等驚嚇沉澱下來,就變成一種憤怒。
陳婧再一鞭子抽在樸小菱的小腿肚上,嘶吼問道:“你到底在玩什麼花樣!?別跟我玩這些!“
刺痛隨即傳來,樸小菱眼前一黑,如她所願,徹底昏了過去。
就這樣一直睡下去就好了,不要醒過來。我不想醒過來,我不想麵對這個事實。我不想知道,我一點都不想知道。
可是我還是知道了。
陳俊逸,是被陳婧害死的。
沒有錯的,就是這樣的。獨立的黑幫勢力,陳婧,奚銳利,這些都聯係起來了,陳俊逸是被陳婧害死的。可是陳婧,她的目標……
是我。
陳俊逸是被我害死的。
果然我是厄運啊……我是隻能給別人帶來傷痛的不幸,我是害別人家破人亡的原罪,我是害那些人受傷害的根本原因。
我是不應該存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不幸。
我隻能給別人帶來災難。給……別人,給顧承宣,給所有人。我並不會讓人感到幸福,我的存在是不會被原諒的,我自身就是一個最大的罪惡,隻要我活下去,我就是錯的。
樸小菱被這個念頭給攫取住了呼吸,呼吸變得困難,但是這樣剛好。不要給我氧氣,不要給我活下去的可能性,不要給我希望。我隻會剝奪別人的希望。
就這樣剛好。
樸小菱這樣想的時候,被扼住的呼吸突然順暢起來,空氣通過口鼻湧入肺部,因為缺氧的肺部開始刺痛。樸小菱開始咳嗽,這一番折騰之後,她就醒了過來。
她是躺在床上的,因為咳嗽,整個人側躺著,弓著背,蜷縮在一起。床邊坐了一個人,樸小菱抬眼看過去,是奚銳利。
他嘴角帶著一絲詭異的笑,很淺很淺,目光一直注視著樸小菱。他的眼中有些溫柔的光芒在閃爍,看著樸小菱的時候,就像是在看自己的愛人,是在看自己最珍視的寶貝,連目光都變得輕輕柔柔,像是怕損壞了對方似的。
但是樸小菱卻從其中看出一些虛假出來。隻是浮在眼睛上的一層,揭開之後,內裏還是陰森狠戾的毒辣,還是恨意衝天,還是不甘心和偏執。
樸小菱也看著奚銳利,目光漠然,沒有什麼溫度。
奚銳利艱難地抬起手,覆蓋在樸小菱的眼睛上。他低聲開口:“剛剛就應該掐死你,你就不會用這種目光看我了。”
樸小菱很平靜地開口:“你掐不死我。”
奚銳利的手僵硬了一下。
樸小菱繼續陳述:“你沒有力氣。你掐不死我。你很想掐死我,可是你做不到。”
“你閉嘴!!!”
奚銳利抬手抽在樸小菱的臉頰上,當然,他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對於樸小菱來說,也隻是輕輕刮了一下,稍微有點麻,卻並不疼。
既然不疼,樸小菱就要繼續說下去的:“你的手在抖。你打不了我的。”
奚銳利簡直氣急敗壞,他又照著樸小菱的臉抽了一巴掌:“你給我閉嘴!聽到了沒有!”
“哦。”
說完自己想說的,樸小菱就很配合地閉嘴了。她沒有問這是什麼地方,沒有問陳婧為什麼會在這裏,沒有問他們兩個人是怎麼勾結起來的。什麼都沒有問。奚銳利讓她閉嘴,她就不說話。一副淡漠的樣子。
奚銳利被她這態度給刺激得惱了,偏又拿她沒辦法,自己的身體還不允許自己做出劇烈的、大力的動作。剛剛掐住她口鼻,已經是土坡自己的極限了。她說的沒錯,現在自己的手臂都在顫抖,肌肉承擔不了剛剛的力道,就會出現這樣的後遺症。
他現在連自己的輪椅都推不走,被困在這裏,根本動不了。
奚銳利深呼吸,努力想壓住自己的情緒,但是沒有用,在樸小菱麵前,他一直是失控的。幹嘛要控製自己?這個女人,她害我傷我!我要她後悔,我要她哭著跪在我麵前求饒的!我幹嘛要控製我自己?
我為什麼要忍耐我的情緒!?
奚銳利顫顫巍巍地按動輪椅上的一個按鈕,立刻有一個小女孩敲門起來,站在三步之外的距離,聲音甜美地問道:“奚公子,請問有什麼吩咐嗎?”
奚銳利看著樸小菱,剛剛的怒意突然就消失了,很奇異的,他勾起嘴角,露出一個陰森邪魅的笑。他開口說道:“準備鹽水。”
他就是想看樸小菱哭,想看她求饒。
這房子裏有很多那樣的美少女,什麼類型的都有。樸小菱被三個性感火辣的美女給按在床上,另一個黑色頭發的小女孩跪坐在床上,聲音又脆又嫩,帶著少女才有的稚嫩,指著樸小菱小腿上的傷口,天真地問道:“是這裏嗎?奚公子?”
奚銳利嘴角的笑一直沒變,點點頭。
那個小姑娘脆生生地應道,帶上橡膠手套,從罐子裏捏出來一塊兒紗布,然後,在樸小菱的鞭傷上擦拭。
傷口還沒有愈合,驟然遇到鹽水,樸小菱痛得渾身一緊,咬著下唇的牙齒更加用力了。
奚銳利在旁邊看著,有美少女跪在他膝頭前,動作輕柔地替他按摩腿。另外一個年級稍微大一點的,握著他的手,替他活動指節,還會把他的指頭含在自己嘴裏親吻。
奚銳利在這樣享受的時候,看著樸小菱眼眶發紅,笑道:“痛的話就叫出來。”
樸小菱連悶哼都沒有一聲,全都忍了下來。傷口重新開始流血,順著白皙光潔的小腿,滑過如玉的皮膚,然後落在床單上。
已經到了這種程度,她還是不肯出聲。
奚銳利的笑僵住了,他再也笑不下去了,周圍的氣壓變得很低,幾個給他按摩的美女立刻停了自己手中的動作,一致撤到一邊,排著站在牆邊,垂首低頭,不言不語。隻有那個年紀稍微大一些的,把奚銳利的手輕柔地放在他自己腿上,替他順了順後背,做出安撫的姿態。
奚銳利眉眼之間全是陰沉,狠戾地說道:“滾開。”
那個女人立刻停手,站在奚銳利斜後方。
奚銳利看著樸小菱:“你隻要哭出來,我就讓她們停手。”
樸小菱在床上,渾身疼得都僵硬了,很艱難地回頭,衝著奚銳利露出一個……笑容。
在這種折磨的狀態下,肯定不能笑得多好看。但那確實是一個笑,帶著平和和淡漠,全然不在乎奚銳利如何對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