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小菱看起來不顯山不漏水的，和工廠的人說話的時候，也是一貫溫溫和和的樣子，音調不高，語速不快，當真隻是一個見麵會。Ella在一邊站著，總擔心她這個樣子會不會沒有威懾，考慮著要不要再做些什麼補救措施。
莫森還是一張麵癱臉，隻站在樸小菱身後不遠的地方，把自己保鏢的身份表達得十分明確。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不管樸小菱說什麼，他都沒有一點反應，好像不管樸小菱說什麼，他都認同，都覺得對。
Ella有點愁苦，想著要是阿蘭在這裏，那還好一點。畢竟阿蘭跟自己比較熟悉，有些時候，就會向著自己說話。
Ella想這些的時候，那邊樸小菱已經準備收尾了。她看起來就是一個單薄消瘦的小姑娘，站在台子上，說話也不大聲，闡述一件什麼事實似的，說道：“sugar這戲隻換負責人，其他都不會變，你們不用擔心。”
頓了一下，她繼續說道：“當然，如果有人想跟著老領導走，我也不攔。到時候會有人來登記，離廠的職工，我們都會給出豐厚的酬金，不會讓你們在這裏的心血被辜負的。至於選擇留下來的，我希望，你們是真心實意地留下來，是真心打算繼續在sugar工作。”
平平無奇的話，說到最後的時候，不知道怎麼就添了幾分威脅的意味。但也不至於讓人覺得不舒服，隻是剛剛好，那些好都敲到了心頭上，讓人的心尖尖跟著顫抖了一下。
雖然樸小菱沒說，但是在場的人都知道，她這是給出了選擇，並且是唯一的一次選擇。這次下定決心，決定自己的去留，那以後，就沒有更改的餘地了。
把握住這次機會，不管是去是留，都會被優待的。但是假如以後有了什麼別的心思，那這位看起來溫和的小姐，有的是手段，來懲罰那些人。
一眾人後背起了細密的冷汗，連Ella都跟著抖了一下，拿不住這位小姐到底是深是淺，到底是個什麼水準。
她好像一直在刷新別人對她的認識，無時無刻，都能認識一個全新的她。
不過想來也是自己太低估她了，能在顧少身邊生活的人，總不會太差的。
Ella收了自己的心思，交代了手下的人做善後工作，就和樸小菱一起鑽進了車子。車門關上，車窗也閉合，車子漸漸發動起來。樸小菱在車廂裏，驟然放鬆了身體，呼出一口氣，無奈道：“我好緊張啊！”
Ella笑道：“是嗎？完全沒看出來呢！感覺小姐做這些事情，都是遊刃有餘的。”
樸小菱在他們麵前一點都不偽裝，很誠實地表示：“那都是裝出來給人看的！你不知道，我腦子一片空白，就擔心有哪句話會說錯，那可就糟糕了！”
Ella繼續鼓勵她：“沒有什麼錯的，很完美。恩威並施，老實說，這一點比顧少做的還要好呢！”
樸小菱靠在椅背上：“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給我一杯水，我現在還是平靜不下來。”
莫森遞過來一杯水，看了樸小菱一眼，沉默了許久之後終於開口說道：“這不是最難的。”
樸小菱正在喝水，一時間也沒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麼，忙放下水杯，反問道：“什麼？”
Ella也看過去，但目光沒帶什麼探究，反倒是一個讚同的眼神。她跟莫森的觀點一致，認為剛剛那才隻是個前戲，算不得什麼的。
但是樸小菱不懂。
被樸小菱追著問了，莫森沉吟片刻，說道：“剛剛的隻是工廠職員，是小人物，對公司的命運並沒有什麼左右的能力。接下來要見的，是sugar的高層，這些人才是最難應付的。”
這麼一點，樸小菱就明白了。確實是如此。
Sugar的高層管理，勢必都是K國際的核心成員。畢竟sugar在K國際的地位不同一般，既是經濟效益支撐點，也是K國際的文化根源。能留在這裏做管理層的，那必定是奚家老爺子特別信任的人，是他的心腹。
現在boss驟然換成了別的人，他們會是什麼反應？
這就很值得玩味了。
樸小菱想了一下，也覺得這些人不會有幾個聽話的。那到時候，是留還是除掉？要留的話，他們會不會有什麼其他的舉止，現在當場爆發出來，或者以後慢慢在公司內部算計自己？這對公司是不是一個大的考驗？
假如要除掉的話，那該怎麼除？
樸小菱以為接管一個公司是很簡單的事情，當真要麵對這些事情了，才發現，這些東西遠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好處理。
樸小菱有點犯難，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想盡快給自己理出來一個頭緒，找到一個出口。想著想著，思緒難免就會跑偏了，她並不擅長做這些，被逼到份上了，就會覺得實在是難，但也要硬著頭皮走下去。
顧承宣平時要處理這些事情嗎？這麼麻煩的東西，他要一件一件地去考慮，要如何分配勢力，要怎麼調整布局。這都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下決定的。
難怪最開始的時候，Ella和莫森都反對自己出麵。原來是自己沒考慮清楚，不知道這中間的利害關係。不過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自己是下定決心要走下去的，那就沒有什麼事情能阻攔自己。
問題都不是問題，總會有解決的方法的。
樸小菱深深地呼出一口氣，說道：“我明白了。總之呢，先去見見那些人。”
莫森和Ella互相對視一眼，彼此眼中的擔憂都很明顯，並且很一致。莫森是個悶葫蘆，平時就不愛說話。Ella沒忍住，過了一會兒還是問道：“小姐，你準備怎麼處理？”
樸小菱很誠懇地表示：“沒想好。”
Ella：“……”
這種答案……也太讓人受打擊了吧！？沒想好，就準備去見那些老狐狸呢？她自己連一套應對的手段都沒有，這麼一張幹淨的白紙，衝上去，那豈不是要被他們給耍得團團轉嗎？
Ella抹了一把冷汗，想說些什麼，居然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了。
樸小菱倒是蠻淡然的，看Ella一眼，突然問道：“我其實一直不清楚，顧承宣最近都在忙什麼？”
Ella回答：“在處理這三家公司的事情……”
樸小菱聳聳肩，然後就轉回去，不再開口說話了。Ella被她問得一頭霧水，有點茫然，不知道她在這個時候突然問起來在這個事情，是有什麼目的。
莫森卻明白了。
畢竟莫森和Ella的工作還是有區別的。Ella更偏向於STLLA集團那方麵的工作調度，顧承宣讓她來X城，是讓她負責新創辦的那幾家公司的。這些都是建立在STLLA集團的基礎上，跟龍城那邊的聯係比較多。
而剛剛從K國際拿到的三家公司，她其實參與並不多，也並不是十分了解。
但莫森最近就是跟著顧承宣，是私人助理，對於顧少的行動舉止，是最清楚的人。至於顧承宣在這三家公司之間做了什麼，他是全程跟了下來的，要比Ella清楚的。
顧少最近有很多舉措，莫森都沒看明白，像是在動無用的棋子，從一個位置挪到另一個位置，還是那些人，轉來轉去，也沒見出現什麼變化。
到了這會兒，莫森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顧少最近就是在處理sugar這三家公司留下來的高層。他之前的調動，也並不是無用的。顧少不做無用功，隻是效果還沒有顯露出來。
向來，今天就是見成果的時候了。
樸小姐大概也想到這些了，雖然她並不清楚顧少最近都做了什麼，但她了解顧少的性格，也知道他的行為趨勢。她知道顧少已經鋪墊好了前路，所以她才能這麼淡然。
有時候真是不得不佩服“默契”這種東西，自己跟著顧少這麼久，這麼多年了，遠不如樸小姐在顧少身邊的那種相處模式。
莫森看Ella還是一臉茫然，開口解釋道：“顧少最近一直在調動這三家公司的人，想來已經有安排了。”
Ella才恍然大悟，心說自己真是太緊張了，都忽略了顧少的做事風格了。從準備接手公司到現在，已經好幾天了，以顧少的性格，怎麼會沒有一丁點的應對措施呢？
這麼幾天，已經足夠他把這三家公司給穩定下來了。樸小姐今天也就真正去做一個見麵，向大家公開宣布一下，sugar換老板了。
想到這裏，Ella才終於放鬆下來。
樸小菱其實心底也沒什麼底氣，她隻是覺得顧承宣應該把這些事情都搞定了。隻是應該，萬一沒有搞定……
那隻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總不會沒有解決的方法的。
車子一路平穩地行駛，樸小菱暗自定了定心神，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沒什麼好緊張的。公司都是我的了，還怕幾個管理人員嗎？大不了就是讓他們走人，撤得幹幹淨淨的，留一個公司下來就好。STLLA集團總不會找不到人來管理一個公司。
不過這樣想的話，好像是這樣做比較幹脆利落啊！
那些人都是K國際的心腹，肯定不會聽自己的。那還留著他們做什麼呀？幹脆都給解雇了好了！
不過這樣會不會有點太草率了？會不會打亂顧承宣原本的計劃？
樸小菱糾結了一路，到sugar公司總部的時候，還沒對上那些管理人員，倒是意外地看到了並不想見的人——奚家老爺子。
按照之前討論的，現在奚家老爺子應該是在家裏守著奚銳利才對吧？不是說現在奚銳利的情況不怎麼好，沒什麼希望的那種。他現在一心隻在奚銳利身上，其他什麼事情都不管不問了嗎？怎麼能在這裏見到他？
樸小菱本能地往後縮了一下，止住了腳步，想和他保持距離。
莫森反應也很快，立刻閃身擋在樸小菱的麵前，戒備地看著對麵的老爺子。不管是做助理還是保鏢，莫森都是很合格的，根本沒有給對方開展行動的時間和機會，就已經站好了位。
不過奚家老爺子倒是很淡定，兩隻手拄著拐杖，隔著很遠的距離看樸小菱，低聲說道：“等你很久了。”
他的聲音沙啞撕裂，在冬季的寒風之中，弱不可聞。他整個人都消瘦了很多，和前見天見到的也不一樣，像是被人抽幹了靈魂，現在隻剩一個皮包著骨頭。
難怪顧承宣會說，奚家的氣數已經盡了。看著奚家老爺子這個樣子就能明白了，奚家要怎麼支撐下去？家主是有兩位，現在一位生死未卜，不知道是什麼狀況。另一位，已經沒有支撐下去的能力了。
樸小菱心頭一陣唏噓，憑著內心那一點點的同情心和憐憫心，覺得奚家老爺子實在是可憐。
生兒養兒，結果養了奚銳利這麼一個混球。
樸小菱想，奚銳利看著奚家如今成了這個樣子，父親操勞至此，幾乎沒了人形。公司被割讓給別人，接連損失三家最關鍵最核心的公司。
這都是因為他那一個混蛋念頭而起的。
他後悔嗎？
但是有賣後悔藥嗎？
樸小菱歎口氣，無奈搖頭。這世上是沒有後悔藥的，奚銳利就是再懊悔，也沒辦法重新再來一次了。自己也同樣，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即使對麵是奚家老爺子，那也要硬著頭皮繼續走下去。
再說了，也隻是奚家老爺子而已。自己和他那麼多次談判，都沒有失敗過。自己大概也知道一些他的套路，現在再對上，也沒什麼好怕的。
樸小菱對莫森的後腦勺說道：“你讓讓，沒事的。”
莫森才閃開，避開了一條路，但是一直站在樸小菱的斜前方，還是一副防備的姿態。
奚家老爺子看他一眼，目光很涼薄淡然，隻是在他身上匆匆掠過，很快，他把目光收回來，放在樸小菱身上：“怎麼是你來？”
樸小菱當然不會說顧承宣生病了，這種時候，這種事情瞞還來不及，當然沒有自己先交代這一說的。
樸小菱笑得很得體很自然，施施然地反問：“公司記的是我的名字？我不來誰來？”
奚家老爺子還是淡淡的，完全不像是跟人聊天的架勢，但是確實說著沒營養的閑聊：“我以為你到了他那裏，就會是個需要保護的小姑娘。”
到了現在，奚家老爺子還有這樣的想法，樸小菱內心一陣唏噓，同時，也有點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