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皺眉:“所以你是想……”
樸小菱笑了笑,很淺,帶著少女才有的溫柔和清爽:“那個時候他來了之後,我會給他聽我新做出來的demo,有時候成品沒出來,會現場演奏一小段給他,想知道作為一個聽眾,他有什麼樣的感受。所以我現在想,把那盤專輯演奏給他聽,試試看嘛。”
奚銳利對自己的喜歡到了偏執的地步,甚至不惜傷害自己,來滿足他的心願。這種感情有多純粹,不能保證。他是喜歡著樸小菱,還是隻是單純地想得到樸小菱,連他自己都不一定清楚。但這一定是很深刻的。刻在他的骨子裏,讓他始終銘記。
奚銳利之前說過,他最後悔的事情,就是當時在澳洲放開了手,讓樸小菱走了。他說如果當時自己堅持讓樸小菱留下來,那她就再也沒有回到顧承宣身邊的機會。
這是他情感上的一段空缺,是他念念不忘,始終放不下的過往。他內心對於在澳洲的那段生活,應該是記憶猶新的。當時的草原,當時的風,還有那座小木屋的,都已經刻在了他的記憶裏。
想叫醒一個植物人,就是要刺激他。
管家嘴巴動了好幾次,到最後動容地說道:“你真是為了銳利……你居然是認真地在想辦法,真心想讓他醒過來的……”
果然,他們從來就沒信過自己,並不認為自己會為了奚銳利去努力。當然,事實也確實如此。我還沒想到,如果他醒過來的話,我會麵對什麼樣的情況。這些人會怎麼對待我,會不會逼迫我。這些都是未知。
但是樸小菱也確實要采取些行動。讓奚家的人信服,同時,也讓自己的良心安穩一些——收了那些股份,是應該有表示的。
樸小菱現在就希望奚銳利的蘇醒是一個緩慢的漸進的過程。自己每天去跟他說話,他會一點點開始有感知,然後對外界的回應也是一點一點地增加。累積到了一定的程度,他才會睜開眼,重新看這個世界。
這樣,自己就能足夠的時間去想對策,去為將來可能遭受到的情況鋪平一條路。而不是他突然有一天睜開了眼,讓自己措不及防,一點準備都沒有。
雖然,這很難做到。
當年小天就是突然醒過來的,雖然原因至今是迷,樸小菱也沒搞清楚他到底是受了什麼樣的刺激,突然就能蘇醒過來。但就樸小菱一直照顧他的經驗來看,想要達到緩慢漸進的過程,這是不可能的。
在小天身上,樸小菱試了很多種喚醒的方法,但是都沒有用。小天連一點反應都沒有,從來都是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裏,對外界毫無知覺,一直保持了好幾年。
奚銳利還算是好的,這才沒多久的時間,他給外界的反饋已經有三次了。醫院裏樸小菱和老爺子對話的時候是第一次,到了奚家,樸小菱在他手腕上掐的那下,這是第二次。第三次就是樸小菱諷刺他的時候,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雖然後來再也沒有,但是總體來說,他陷入的昏迷程度應該不如當年小天那麼深。小天用了好幾年才醒過來,那他呢……連醫生都說不準,隻能看造化。
造化……殊不知,造化弄人,這東西是最不能信的。
不管怎麼樣,目前來說,還是要他再給出一個反應才行。總不能拿到了股份就當做沒事了,既然是合約,彼此談好的事情,互相之間利益交換,樸小菱還是要信守承諾的。她總要隔三差五地讓奚銳利給外界一個反饋信息,才對得起她手中拿百分之四十的股份。
一碼歸一碼,不想讓奚銳利醒過來,和自己為人處世的品質,這並不能相抵。
樸小菱沒有再閑逛,直接出了商場,站在商場前邊的大廣場上等司機去開車。小提琴換到了她的手上,她抬手摸了摸盒子紐扣旁邊鑲嵌的那圈碎鑽,手指頭忍不住在上邊敲出了幾個音符。
很久沒碰琴了。自己跟老師之間的關係還沒有緩和下來,那個最根本的問題還沒有解決掉,一直擺在那裏。也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
很多人都說時間能解決一切問題,樸小菱有時候會覺得,時間是會把問題變成死結的。那些問題放在心裏會一點點沉澱,越積累越身後,最後壓在心底,變得沉甸甸的。
原本能釋懷的事情,因為想得太多了,到最後就變得根本就放不下,也忘不掉了。
樸小菱突然喊道:“我要去上課了!”
管家沒聽清,追著問道:“什麼什麼?你要做什麼?”
樸小菱沒回答他,也沒看他,自己堅定地點點頭:“對,就應該是這樣子的”
人這種生物啊,都是在失去之後才會懂得珍惜的,樸小菱也不例外。之前她一直想著Molly老師做的那些事情,覺得根本就不能原諒,自己沒辦法接受,同時也不知道該怎麼接受做這件事情的她。
結果到了現在,很有可能自己不能再跟著她學習了,自己跟她之間的師生情分可能就要這麼終結了。將來別人提到Molly老師,自己也隻能說曾經跟著她學過一段時間,但是師生緣淺,最終沒能堅持下去?
上一個這樣分離的老師,是羽嘉言。都是從一個很美好的開端進入生活,漸漸把對方看做自己很重要的人,在自己以為這一生都會將這種和諧的關係保持下去的時候,裂隙驟然出現,然後那個小小的世界分崩離析。
想到羽嘉言,再想到Molly,樸小菱有點心痛。難道自己注定是跟老師沒辦法長久相處的?這是命中注定嗎?
不!我才不信什麼命運!羽嘉言已經是過去了,即使自己再不願意承認,想到他的時候再難過,那都應該是曆史了。過往的曆史能帶給人的,不應該隻有悲傷和懊悔。更多的,難道不是借鑒嗎?
正因為有過這樣的一次失敗,在一段新的關係中,自己要吸取以前的教訓,努力把新的師生情維持下去。
所以,我要去上課了。我要去見Molly老師了。
盡管我要拿來證明自己的那首音樂還沒有完成,我還不足以強大到能站在Molly的麵前,公然和她叫板。我暫時還並不能用音樂來證明我自己的觀點,但是我要去見她了。
誰要和她叫板了?那不過是小孩子鬧情緒才會做的事情,自己這麼大的人了,和Molly的相處應該是更僅僅朋友之間的平等。
作品不完整又怎麼樣?自己的缺陷,難道還不能給父母看嗎?父母會嫌棄自己的不完美嗎?他們會責怪自己做不到最好嗎?
當然不會!孩子在父母麵前,永遠是可以撒嬌的,可以鬧脾氣,可以耍小性子。但是最後,要記得投向父母的懷抱,要回到他們的身邊,拉著他們的手,講講自己剛剛經曆的那段冒險。
師長如父。Molly,算是自己的父母。
樸小菱打定這個主意之後,心裏很輕鬆。像是放下了一大塊石頭,壓在自己心底的那些沉甸甸的東西,終於都消失不見了。但是同時,也像是石頭投進了大海中,驚起了波濤翻滾。
樸小菱此刻很激動。她有了這麼重要的決定,是在這個一刻,將自己的人生轉了個方向,拋棄了一種道路,走向了另一條不同的道路。
是以前顧承宣告訴自己的那一種。
顧承宣問過,如果自己可以做出一首完整的音樂,去Molly麵前證明自己,那這種證明又有什麼意義?既然已經能做出比她強大的音樂,那也就沒必要在乎的她的觀點,不用去想她心中的看法。
當時樸小菱不明白這其中的邏輯學,現在她依舊不明白。但是她明白了情感上的那些需求和寬赦。就像自己並不會是完美的,Molly一直在引導著自己,讓自己變得強大,讓自己靠近完美。那同樣,Molly身上也有自己覺得並不合適的地方。
誰都不是完美的。自己應該做的,並不是這樣悶著頭跑開,把Molly丟在腦後。而是站在Molly身邊,牽著她的手,回避那些不好的事情。
這可能就是顧承宣像告訴自己的東西。
現在自己終於想明白了,在自己發現自己終將失去這段師生情的時候,因為留戀,終於明白過來了。
樸小菱現在內心十分激動,她想把這些告訴顧承宣。
分享是一種極難忍耐的情緒,它在胸膛裏來回亂撞,讓人的心跟著來回亂跳,根本安靜不下來。它還試圖通過自己的嘴巴說出來,可是很可惜,嘴巴找不到一隻耳朵,就不肯開口。
於是這股情緒就越發激烈,不停地折磨著那顆心髒。
樸小菱想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顧承宣了,也很久沒有和顧承宣講過話了。她很想他,一隻都很想,一直一直,到了這個時刻,就是特別特別想。想到快要發瘋了。
結果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在樸小菱下車的時候,一抬頭就看到了。
樸小菱愣在原地,不知道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還是自己的大腦出現的問題。眼前那個高大的男人,勾著一雙鳳眼,薄唇緊抿,隻盯著自己,那是自己是錯覺還是幻覺?
還是說,這個世界出了問題?
樸小菱半天沒反應過來,還保持著下車的那個動作,僵在原地,根本相不起來自己是要做什麼,接下來的動作應該是什麼樣子的。甚至忘記了自己現在是在哪裏,要去做什麼,要見什麼人。以及自己從哪裏來……
對,是從一個沒有他的地方來,從一個距離他很遠的地方而來,要到一個沒有他的地方,去做和他毫無關係的一件事。自己的生活中再也沒有他,除了那份思念的心情,餘下的一切都和他無關了。這是現實,讓人心酸,又讓人心痛。
管家下了車,見另一側還是沒動靜,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朗聲問道:“又怎麼了?”
樸小菱根本聽不到他在說什麼,她的世界已經徹底將別的人都屏蔽了,隻剩那個朝向自己走來的男人。他的步子是那麼堅定,每邁出一步,都會縮短自己和他之間的距離。那麼迅速,又那麼有力量。
直到顧承宣站在了麵前,樸小菱還扶著車門,沒有想起來去關上。
顧承宣把她的手牽起來,握在自己掌心,隨手將車門拍上。他帶著樸小菱往前走了兩步,離那輛車子稍微遠了一些,低頭在樸小菱臉上摸了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