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森被關在了隔壁,酒店的工作人員都是奚銳利的手下。沒有人會對奚銳利下手,除了樸小菱。
顧承宣還是覺得不對勁。單單是樸小菱的態度,這就不夠自然。她剛剛為什麼要抬手揉眼睛?是為了掩飾自己的目光嗎?她怕自己的目光泄露出什麼,所以要在關鍵的時刻,遮擋一下嗎?
顧承宣耐下性子,問樸小菱:“那你和奚銳利,因為什麼吵起來的?”
樸小菱停頓了一下,才很艱難地說道“因為念念。”
“關慕生什麼事情?”
顧承宣完全想不到,念念好好的,怎麼會引起這麼大的紛爭。
樸小菱慢吞吞地說道:“他想要闖進來,我不許,我跟他在門口爭執起來了。但是我沒有他力氣大,還是被他給進到房間裏了。念念正在玩兒小車子,看到就以為他欺負我,跑過去踢了他一腳。”
樸小菱越講越順暢,繼續說道:“奚銳利他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你知道的,從上次我見到他的時候開始,他一直不正常。上次他還拿那個圓環刺傷我的手臂,這次他說是來道歉的,但是我和念念都反感他,他就生氣了。”
“他揮手碰到了念念,把念念給推翻了。我就生氣了。然後我和他吵了幾句,越吵越凶。我腦子也亂掉了,你知道的,最近發生了很多事情,我精力是真的不夠。我當時腦子裏就是亂糟糟的,然後就砸了下去。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打的。”
樸小菱講完,抬眼看著顧承宣:“就是這樣。奚銳利他……死了嗎?”
顧承宣壓下心底的疑惑,搖頭:“乜有。還在搶救。”
“我不是有意要殺他的!我沒有想殺他,真的!”
樸小菱立刻抓住顧承宣的衣袖,捏得很緊很緊,一副受驚的小兔子模樣,看得人心疼。
顧承宣用自己的掌心貼在她的手背上,她的手很涼,沒有一點溫度。自己這樣握著,或許還能讓她覺得溫暖一些。她真是被嚇壞了,戰戰兢兢的模樣。
顧承宣說道:“我知道的。沒事,我會讓D給你開一張證明,你最近都呆在醫院裏,不用去審訊室了。”
說道“審訊室”的時候,樸小菱突然抖了一下。可見她對這個地方已經有心理陰影了,隻是提到就會這麼恐懼,這麼害怕。
那群混蛋,喂他們吃槍子都便宜了他們!等這邊的事情辦完了,他們沒有什麼利用價值了,我一定不會放過他們的!
顧承宣在樸小菱的手背上拍了拍,攬著她的肩膀,柔聲安慰她:“不用緊張,那個地方,我再也不會讓你進去了。我保證,你相信我嗎?”
樸小菱看著他,點點頭。
顧承宣笑了笑:“忘掉那段記憶,不用再記得了。D在X城醫學界的地位是沒有人能撼動的,他開的證明完全不會有人質疑。放心,他會經常來陪你。”
樸小菱忙問:“那你呢?”
顧承宣頓了一下:“我要去想辦法救你出去啊!”
也對,要跟X城的公安司法係統做對,還加上一個奚家從旁邊作梗,他一定會很難辦的。顧承宣在X城原本就是根基不穩,這邊的人手也不多,現在阿蘭還在養傷。能用上的人很少,大概有些事情,就要他自己親自去辦了。
樸小菱神色黯然,低聲說道:“抱歉…………給你添麻煩了。”
顧承宣在她腦袋上敲了一下:“說的這是什麼話!?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哪裏會有麻煩不麻煩的?”
樸小菱不想往下接話,換了個問題問道:“你不能來,能不能讓念念來陪我?”
顧承宣表情很自然,沒什麼異狀,對她說道:“等過了這幾天吧,好不好?”
樸小菱的表情更黯然了幾分。
顧承宣說道:“慕生也嚇壞了,我讓三三帶著他到幼稚園,和小朋友們多在一起玩兒一玩兒。同齡人在一起好一些,他可能會想說話。不然隻憋悶在小房子裏,他心境怎麼能開闊起來。”
這麼說也有道理。樸小菱知道,自己一時半會還是要受到監控的,不能隨意走動,不能擅自出入,甚至連訪客都要經過幾層檢查,才能進到病房裏。看顧承宣的態度,他可能也是不方便再進來的,不然以他的性格,哪怕是再忙,也不會把自己一個人丟在這裏。
念念正是愛跑愛玩兒的年紀,嘰嘰喳喳從來閑不下來,要是讓他陪自己呆在這間病房裏,他肯定是受不了的。這裏也什麼東西都沒有,沒有能給他娛樂的玩具。
隻能忍下來了,自己再堅持一段時間。奚銳利如果能醒過來,法院應該就會提審自己了。之後的程序,樸小菱並不太明白,但是也知道,不會很舒坦。奚家就這麼一個寶貝兒子,幾代單傳,被傷成那個樣子,奚家人不會輕易放過自己的。
不能把念念牽扯進來。
絕對不能。
樸小菱在那個昏暗的樓梯間裏,聽到Tony說奚銳利有可能會死掉,她從那個時候就下定了決心,所有的處罰都由自己來承擔,所有的罪惡也由自己來承擔。念念還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孩子,生活一片光明,道路坦坦蕩蕩。
不會有人在將來指著他的後背說,他是殺人犯。
他和殺人犯之間唯一的聯係,隻能是他的媽媽。
他媽媽再壞,再惡毒,對人下了殺手,這都和他本人沒有關係。他從來不會做這些罪惡的事情。他會健康地成長。
奚銳利現在還沒有醒過來,念念不肯說話,那所有的真相都會埋在自己心裏。我說我是黑的,那就不會有人想到,黑掉的其實是念念。
這是樸小菱能想到的,保護念念最好方式了。
她準備把這個真相放在肚子裏,永遠不說,讓它在自己身體內發酵。包括顧承宣,她也不打算讓他知道。這不是欺瞞,而是一種決絕的態度。要想讓一個謊言變成真實的,那首先,說謊的人要堅信,事實就是這個樣子的。
這樣才沒有漏洞,才不會被人攻破。
所以,對待顧承宣,也要保持一樣的口徑,把自己變成唯一的嫌疑犯。樸小菱了解顧承宣的性格,也知道他做事的方式。他向來幹脆利落,做事太果斷,就顯得不近人情。
在他的觀點裏,殺人唯一觸犯的,就是法律法條。隻要解決了那些司法程序上的問題,就完全沒有關係了。如果他知道是念念下的手,他會毫不猶豫地利用這一點,把樸小菱保出來。
樸小菱是無辜的。而四歲的小孩子沒有民事行為能力,犯法是不會被追究的。接下來隻要和奚家和解,那一切皆大歡喜。
這也確實是最簡單最有效的解決方式。
但是樸小菱卻不能接受。在她的觀點裏,殺人不僅僅是法律上的問題,更牽扯到一個人的品行。她知道念念也不會存了殺人的心思,他還小,隻是想救被他那個被欺負的媽媽。
但是將來呢?
十年後,他在學校,同學會說:“那是個殺人犯。”
二十年後,他在商場上,合作夥伴會說:“他小時候能狠下心來殺人,這樣的人,我們要和他做生意嗎?”
甚至,將來娶妻生子,他都要背上這個名聲,被人指指點點。
樸小菱想到就覺得心痛,不能忍受。我的念念是那麼好的孩子,他怎麼能因為我,這一生的軌跡都要被推向另一邊了呢?
所以她才會對顧承宣說“抱歉”,才會覺得麻煩了顧承宣。就如顧承宣所說,她向來是放著捷徑不走,一定要繞遠路。
顧承宣能救自己出去也好,如果走不通這條路,她也做好準備了。
不管什麼懲罰,能保護念念,這不是最重要的嗎?
顧承宣陪樸小菱坐了一會兒,喂她吃了半碗米粥,從頭到尾都沒有從她口中套出來什麼話。她的表現並不正常,但是卻讓他抓不到關鍵的點,根本沒辦法撕開她的偽裝。
難道那天在房間裏,還發生了其他的事情?!一些,她連對著我都不能說出口的事情。
那會是什麼?
顧承宣突然問道:“你為什麼和奚銳利吵了起來?”
樸小菱沒防住他會突然發問,直接轉頭說道:“因為他……”
話說到一半,適時地頓住了。樸小菱微微蹙眉,盯著顧承宣反問:“你試我嗎?你不相信我說的話?”
D交代過,這幾天要讓她靜養,情緒要平穩,不能大起大落。不然以她脆弱的精神狀態,隨時都會崩潰掉的。也正因為此,顧承宣才對她撒了謊,說一切都好,沒什麼問題。
眼見她要動怒,顧承宣壓下自己的試探,做出毫無異狀的樣子,在她頭上揉了揉:“怎麼會?你這幾天好好休息,想吃什麼了,就讓護士給你買。這裏的護士都很崇拜D,我讓D交代過她們了。她們會好好待你的。”
樸小菱呼出一口氣,“恩”了一聲,情緒還是懨懨的。
顧承宣問道:“再吃點?”
樸小菱搖搖頭:“吃不下了。你說,奚銳利會死嗎?”
她突然轉變問題,問得太直白,讓顧承宣也愣了一下。隨即,顧承宣才反問道:“你希望他死嗎?”
樸小菱想到他對自己的侵犯,他那副猥瑣冷酷的樣子還在眼前晃動。樸小菱咬牙切齒地說道:“這種人渣,活著也浪費空氣!”
說完,她又歎了一口氣:“可是他如果死了,我是不是也要被判死刑了?”
顧承宣在她額頭上親了親,低聲說道:“放心,我不會讓他死的。”
顧承宣一直看著樸小菱又睡著,確定她的睡夢很安穩,沒有噩夢之後,才離開。出了病房門,他在樸小菱麵前一直維持的平靜和順和,在瞬間崩裂,碎成了渣渣。
他的怒意已經完全不隱藏了。
為了安撫樸小菱,他才做出那副遊刃有餘的樣子,心情不錯,溫柔體貼地喂樸小菱吃飯。但是在樸小菱看不到的地方,他的暴虐完全顯露。像是從天堂回到了地獄之中,他一直是那個殺伐決斷的魔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