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離愁不明所故。心中雖疑惑為何娘親好好的在樓中同千重戲耍,花辭年為何又要他在此磕頭,卻仍是俯身叩首。
“她才是我們的娘。”花辭年燃香上前,恭敬奉持。
花離愁陡然抬頭,撞見花辭年容顏惑惑。
花辭年道,“我們的娘,是個伎子。”
花離愁終是明白,父親不喜花辭年的緣由。亦是明了,母親對自己的疏離,父親望著自己時的鬱鬱神色。
先前花辭年同大哥說要去看我們的娘,他所謂的我們,隻是他和花辭年,當真是與大哥無甚相幹的。
“父親嫌棄娘親的卑賤,卻為何又要了她。既要了她,為何要任由她在這個地方鬱鬱而終。”花辭年在花離愁麵前矮下`身來,似是玩笑的道,“小離,我想娘親了,你大抵是不想的罷。”
花離愁無言相當。
他一直以來察覺出父親對自己的冷淡,母親對千重的袒護,起初他隻當做是因他是男孩子的緣故。但此時才懂,隻為著他和花辭年,本就是不甚光鮮的孩子。
他看到花辭年走出門去,不再管他。
陽光那麼好,映著蒼茫的積雪幾乎要灼傷他的眼瞳。他隻望見花辭年衣袂飄搖,離去的身影倏忽隨風而去。
那是花辭年留給他最後的印象。
花辭年告知他的來處,給他身上打上深刻的烙印,要他時時記得,他是誰人的孩子。
這世上,與他最親的那人終歸還是拋開了他。
除卻大哥,無人知道那個雪過後的時日,他的遭逢。大哥對他的影護,是他在花辭年離開後,得到的唯一的來自親人的溫情。
他逐漸長成冷漠疏離的少年。他蓄積著長久想著的心事,等著離開的那日。
他十三歲那年春日,三月初九,素雲宗宗主收到一帖邀約。江南葉家誠邀江湖名家,於莫歸樓,商議同伊國交戰之事。
花離愁親送父親跟大哥前去赴約。素雲湖畔,大哥笑意朗朗,道,“老三,這次大哥一定給你帶回柄合意的劍。”
花離愁唇緊抿,望著一葉孤舟,將他們馱至遠處。
他在人去樓空的時日離開素雲樓。
他想,多年前花辭年離開素雲樓的時候,心中又是如何。但到底是無從得知,花辭年經年離去,再不知他的消息。
花離愁大抵還存著奢望,期許著同花辭年重遇的那一天。花離愁一路往南,沿途經由世事冷暖,體察到內心某個曾經叫囂不休的念頭死去,隻剩了一團餘燼,明明火光熾盛,但終究是漸漸冷了。
他等梨花開盡的時節,聽聞來自江南的事。
江湖逆賊意圖謀反,聚在莫歸樓密謀起事之事,幸而聖上聖明,及時著人燒了莫歸樓,以絕後患。
那時陽春四月初六,逆賊六十二人,誅於一場大火。
步履擱淺的花離愁,於春雷乍現的雨夜,策馬回程。
他在那一刻驟然知曉,他始終做不成花辭年。
因為花辭年有心,而他終歸是沒有心的。
素雲樓人心潰散。
花離愁趕回素雲山的時,已有山中弟子趁火打劫收拾了細軟,匆匆下山。
便是多年憶及那時情形,素雲樓中的老者仍舊記得,殘陽如血的黃昏,桀驁不馴的少年如邪神降世,攜了一身的殺伐歸來。
劍身映著一處如血霞光,少年唇角微揚,陡然劈下那離山而去的弟子的頭顱。
少年不置一詞,隻握著一柄清泓長劍,靜默而立。
猩紅的血沿著劍身緩慢而又滯重的流淌,被斬斷的頸項汩汩湧出溫熱的血河。
所有的人似乎在刹那休眠,連呼吸都覺得是罪過。
素雲樓換了天。
花離愁成為素雲樓樓主的那個仲秋,重回江南。此一去,他取了江南葉家家主之命,血恨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