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了頂。溺水那刻仍沒忘了棉桑的話,手死死扯住他的衣袖——
然後——
然後便是眼下境遇,渾身被湖水浸透,頭發濕漉漉海草般纏在身上,夜色裏,暑氣退去,便隻剩了涼。手心裏空落著,哪還有那死拽著不放的一片衣角。
棉桑呢?
心裏免不了慌亂,她四下打量,終是望見不遠處凸起的一處黑影。鞋子早叫水給衝走了,她站起來光腳走過去。細軟的沙子從腳趾縫裏流出,軟軟將她一雙小巧的足握進了懷裏。
毫無生氣躺著的人赫然便是棉桑,隻他臉上縛著的錦緞早已不見,清皎月色裏便映出一張謫仙般的容顏。
花別枝一時有些怔神,她原以為這世上的人,無人趕得上花離愁,卻不妨將一張那般美好的容顏映進眼湖。
他似畫中仙,她無端踏進畫中,本想撤身離開,卻不妨落進他清湛如深潭的眼瞳。
那是怎樣美的一雙眼瞳。
她窮盡從顧詡白那兒學到的詞,卻不曾尋到恰好的那一個。
清泠泠的月光似乎都朝他眼瞳裏落進去,好似月光長在他雙眸中,浮光流轉,便照清了那一片純淨的蔚藍。
蔚藍的好似,她在素雲山上趁風離手的紙鳶,攀搖而上的那方碧空。
“好漂亮——”她訥訥出聲。
他的雙眸似無所覺,平平透過她看著別處。
“三姑娘?”他低聲問。
“你的眼睛——”衣裳濕噠噠貼在她身上,她冷的一顫。
棉桑已坐直身子,半垂著眸子,一副拒人千裏之外的冷漠。
“抱歉,在下讓三姑娘受驚了。”他刺啦從衣袖上撕下一片布帛,便要往眼上縛。
一雙冰涼的手按在他的手腕上,花別枝猶疑道,“你的眼睛,果真是看不到麼?”
他手一頓,在後腦勺打的結如何也係不牢。
她見他一臉漠然,方覺失言,歉然道,“你別誤會,我隻覺得你的眼睛很好看,若是真的看不到,實是可惜——”
“可惜——”棉桑唇角浮出幾抹嘲諷,“你覺的好看?”
她忙不迭地點頭,生怕若慢了他不信似的,方又想起他看不到,急忙應道,“我學識不深,找不到什麼好的話,但總之是好看的。”
他兩隻手終是將布帛牢牢打成死結,抬頭看她。
“反正我找不出有哪一人的眼睛能比你的好看,連離哥哥的都比不過。”她想,連花離愁都被她搬出來保證,他總該會信。
他竟歎了口氣,問,“三姑娘可曾下過山來。”
“唔,隔上三五月便下山一次,不過呆不久便叫離哥哥捉回去。”她認真想了想,有些赧然。
她眉目染著皎月的清輝,笑容極美,神色純稚。
他暗暗*了雙手,心頭方才漾動的那抹漣漪徐徐平緩開來。
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她不過是看慣山中顏色,又怎知人間冷暖。
他語氣裏半是失落半是釋懷,良久道了聲,“難怪——”
這一聲極淺,還未到她耳中半途就被夜風掠走,她半晌猛地跳起來,急道,“也不知現下我們在何處,也不知天涯是否安好——”
他聽她自言自語說的不甚篤定,道,“柳城功夫甚好,定能護她周全。”
得了他的許諾,她稍稍安心,此時才覺得冷,不住打著噴嚏。
“三姑娘,咱們去找一處地方暫歇,明早再作打算如何?”
她牙齒打架,哆嗦著點頭。
棉桑在前,她隨在身後。棉桑穿的是長靴,幸而未被水衝走,此時漸離了河灘,沙石變得粗糲硌腳。她不願給他添麻煩,一聲不吭的走,卻還是不妨被沙石劃破了腳。
她悶哼一聲,棉桑聞聲停下,探詢道,“三姑娘——”
她一時覺得委屈,淚水在眼角打滾。
“你受傷了?”
她哭著一張臉告訴他緣由。他聽罷矮下`身來,道,“我背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