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遍布著嘈雜的腳步聲,有人拿起對講機呼叫救護車輛,有人伏在他身邊高聲詢問:“先生,能聽見我的話嗎?”

他就像被扣在一個巨大的玻璃罩子裏,周圍的聲音都在嗡嗡作響,顯得遙遠而渾濁。

又過了一會,身體被抬起來,安置在平穩的擔架車上,傷口用敷料止了血,有人給他戴上氧氣麵罩,新鮮氣體源源不斷輸送到肺部,減輕了很多痛苦。

蔣亦傑感覺到身體在向下墜落,變得很沉重。他知道這是意識在漸漸流逝。他真的很害怕,怕自己就這麼死掉了。回頭想想,雖然都每天跟大哥說著很多話,鬥嘴的,調情的,爭論的,可最重要的幾個字卻根本沒有說出口過。

如果人能活八十歲,那他還欠蔣庭輝六十年的幸福生活,兩萬多個夜晚的相擁而眠,二十多萬個小時的彼此惦念,算一算,真他娘虧大了。

就這樣苦苦撐著,努力保持著最後一絲清醒,直到一隻溫暖的手掌撫摸上他臉頰,有人在耳邊輕輕喚著:“小妹,小妹……”

這是大哥的聲音和大哥的味道,一瞬間所有恐懼消失了,有大哥守著,再沒什麼可怕了,大哥就是他全部的底氣和力量。

終於可以安心睡一覺了。感知慢慢消散,那些猶如收音機轉動旋鈕發出的嘶嘶雜音,也隨著電源“啪”地關掉,而通通歸於了寂靜。

-

四周黑漆漆一片,隻有遠處一點朦朧的光線。蔣亦傑懸浮於半空,劃動雙臂向光源處遊去。

白光晃過,漸漸浮現出陳舊的牆壁與肮髒的地麵,那是一間廢棄的倉庫,倉庫中立著兩個男人的身影,時空交錯,他看到了他自己——

“其實……我一直有個喜歡的人……”

“嘭”地一槍,心髒洞穿,糾結了一輩子的心事,到死也沒能說出口。那個“自己”胸口糊滿血漬,躺在大哥懷裏艱難地翕動著嘴唇,卻再沒能吐出半個字。他的眼神直直向上望去,帶著不甘、遺憾與憤然,三秒鍾之後,徹底定格了。

他至死凝望的地方,是大哥略顯疲憊卻依舊帥氣的臉龐。大哥抱著他,手臂不住顫唞著,卻極盡溫柔,像是擁著一個小嬰兒。

幾步之外,警察正持著槍一點點靠近,大哥渾然不覺……或者是根本不想去在意了……那些密密麻麻的影子從門外延伸進來,像是死神的觸手,在等待時機要將室內的兩名“暴徒”吞噬殆盡。

大哥伏在他耳畔,喃喃自語:“其實我也一直有個喜歡的人……就是我的小妹。小妹是我的寶貝,不管他多任性,脾氣多臭,自大狂妄又一意孤行……也都是我的寶貝。我就是忍不住想要去寵愛他,疼他,縱容他。為了小妹,我可以走錯的路,做錯的事,可以殺人放火,可以犧牲掉陪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可現在怎麼辦啊……小妹沒了……我的小妹沒有了……”

大哥的表情像是在哭,又像在笑,眉目間透著苦澀,轉而又盡數釋然。世界上沒有了小妹,那小妹的大哥,也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

任憑周遭無數象征死亡的槍口慢慢逼近,大哥既沒有逃走,也不再反抗,隻是專注而小心翼翼地抱著他,哪怕他是一具停止了呼吸的屍體。

第一顆子彈打在大哥肩膀上,大哥微微震了一下,卻沒挪動位置。第二槍打在脊背上,大哥上身猛地挺起,手上還死死抱著他的小妹。然後無數發子彈瘋狂地射入他的身體,綻開朵朵奪目的血花,他就像是一株不肯屈服於命運的藤蔓,在瀕死之際極力盛放。

更多的血從鼻子、嘴巴裏洶湧而出,大哥慢慢倒下去,忍受著劇烈的痛苦,還依舊保持著擁抱弟弟的姿勢。他手臂環繞過去,覆蓋住早已冰冷的屍體,不肯放任一顆子彈打在弟弟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