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夢境。他隻知道,接下來的人生不能再走錯,重生也好夢醒也罷,他要讓那些自己愛的人和愛自己的人,都活得好!都好好活著!

世界很大,人生很長,出了廟口街,還有大田村,出了大田村,還有帆頭角,出了帆頭角還有外島,裏島……它們有一個共同名字,叫做江湖。

江湖的秩序是暴力、熱血、兄弟情義,江湖的法則是抗爭、強大、永不退縮。江湖有江湖的領土,江湖有江湖的王者,江湖有江湖的盛世……

大哥,這些都是你!隻能是你的!一定要是你的!

大哥,是我欠了你,拚上這條命,我也要讓這一切,都屬於你!

2小妹哥

“小妹哥!小妹哥!”

王大關上躥下跳著跑過來,把一罐帶著白霜的汽水塞進蔣亦傑手裏,又殷勤地掏出火機為他點煙,興奮之情溢於言表:“真想不到,你竟然還會回來看我!我以為你老母的早就忘了廟口街關大王了呢!知不知道你走的時候,老子整整哭了三天!三天啊!”說著話還伸出雞腳爪樣的手指,狠狠比劃出個“三”,在空中來回晃悠著。

細尖嗓門吵得人耳膜發癢,惹來雜貨攤老板一記斜斜的白眼。不用問,汽水和香煙鐵定是沒付錢的。

王大關是蔣亦傑中學時期的跟班,確切地說,是甩也甩不掉,死乞白賴非要給他做跟班的人。這家夥五短身材,瘦小枯幹,兩腮凹陷卻眼睛極大,活像隻不長毛的狐猴兒,卻又全沒有猴子的機靈勁兒。身後拖著個這德性的跟班,任誰都神氣不起來。

偏偏在呆頭猴子王大關眼中,自己威風凜凜,頂天立地。他向來自稱“關大王”,說是這廟口街上有兩隻“關”,一帝一王,“帝”是廟裏頭的關帝老爺,而“王”就是他關大王。

可不管他身上紋出青龍白虎,還是拎著開山刀耀武揚威,廟口街上從來沒人怕他。都是老街坊,從穿開襠褲時候起一點點看著長大的,說不定還給他擦過屁股、把過尿。再鬧騰得雞飛狗跳,大家眼裏也是小孩子把戲。之所以容忍他白吃白喝,隻因為他有個在關帝廟前開香燭鋪子的老娘。如果誰敢不給王大關麵子,縫初一、十五拜拜時,他老娘王關麗花女士就會偷偷賣給對方爛了芯子的高香和受了潮氣的冥鏹,觸黴頭的。

王大關念中學的時候,已經是現在的身高了。在剛開始發育的少年人當中,勉強算得上中等。敗隻敗在後來再沒長過。那時候王大關把學校裏最能打的蔣亦傑當成了死對頭,三五天就要去挑戰一次,還誇下海口說,如果打架打輸了,要任由對方處置。

往往他才剛亮出花架子,就被蔣亦傑一記漂亮的回旋踢掃得口歪眼斜,仰麵倒地擺成了“大”字型。然後就臉頰上印著清晰的鞋底紋,掛著兩條鮮豔的鼻血,願賭服輸接受來自蔣亦傑的獨特懲罰方式——站在操場最醒目的位置大聲唱歌。

每到這個時候,蔣亦傑就會假裝毫不在意、其實很得意地往籃球架下一躺,看遠處王大關獨自出醜。

“命運就算顛沛流離,命運就算曲折離奇,命運就算恐嚇著你,做人沒趣味。別流淚,心酸,更不應,舍棄。我願能,一生永遠陪伴你……”

王大關隻會唱這一首歌,“哦哦哦……哦……”的間奏哼唱得無比銷魂,脖子上爆出了青筋。不管周圍多少哄笑多少議論,他都唱得全神貫注,一絲不苟,卻完全沒有任何一句能唱在調子上。

死鴨子嘴硬,王大關明明沒本事,卻偏不服氣。沒幾天臉上的傷好了,又再次發起挑戰,再輸了,再戰。於是整個學生時代,他們都在不停重複著回旋踢,鞋印,鼻血,回旋踢,鞋印,鼻血,回旋踢……幾乎成了那所學校最有名的風景。

而那首聽得次數越多就越記不起本來旋律的老歌,成了王大關的專屬主題曲,酷暑天打著赤膊唱,下雨天濕淋淋噴著水花唱,風沙天眯縫著眼睛嗡嗡唱……回憶起來,聽王大關唱歌幾乎是大哥離開之後,蔣亦傑寂寞少年時代唯一的樂趣。

從前他是瞧不起王大關的,一個文也不行、武也不行的跟屁蟲,離了老娘的庇護就一無是處了。可是在他被人追殺,走投無路,所有人都避之不及唯恐受到牽連的時刻,隻有這個連蟑螂都不敢踩的王大關收留了他們,並冒著被報複的危險,千辛萬苦幫他們搞來了逃亡用的車子。

那時他沒有說任何感謝的話,卻在心裏暗暗發誓,隻要還有一口氣,就一定要報答這份恩情。可惜最終,他們沒能逃出升天,或許還因此連累了王大關。

蔣亦傑活到二十八歲,朋友不多,仇人不少,對於他的死,不知道又有多少人會拍手叫好。但他知道,王大關這個慫蛋是一定會為他哭的。

人活一輩子,到死的時候能有個真心為自己流淚的朋友,也算是種安慰吧。說什麼人心難測、海水難量,往往都要經曆了生生死死,才能看得真切。還好,十八歲,一切還可以重新來過。從前來不及償還的情誼,這輩子接著還上。

王大關這個人很簡單,夠傻仔,夠義氣,夠聽話,王大關的心願也很簡單,花不完的鈔票,看不完波霸,做不完的江湖夢……好兄弟,一樣一樣,我幫你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