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亦傑把抽盡的煙頭丟到腳邊碾滅,雙手插在口袋裏,噴著煙氣對眼前一臉傻笑東拉西扯的禿毛猴說:“王大關,你不是總想要跟我混嗎?走吧,去帆頭角,大幹一場!”

“啊?說真的?小妹哥你放心,有我關大王罩著,到了哪你都能所向披靡!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王大關一跳老高,兩顆大眼珠難以置信地突了出來,“啪啪啪”拍打著胸脯,激動得就要哭出聲。

蔣亦傑咬著牙“嘖”了一聲,指尖點著王大關剛到他肩膀處的腦門威脅道:“給我憋回去!”

王大關抽了兩下子鼻涕,順從地屏住眼淚,馬上手舞足蹈竄了出去:“等我,等我啊小妹哥!我去收拾東西,隨時出發!”

跑了一圈,他又踢踢突突折返回來,小聲叮囑著:“那個……小妹哥,等半夜我再來找你噢,我得等關麗花睡了才能出門,你知道我老娘多凶殘啦,她要是知道我出去闖蕩江湖,非打斷我腿不可!”

冷著臉的蔣亦傑“撲哧”笑出了聲,抬腿一腳把王大關踹了出去:“等你,等你喝完奶再出發!快滾吧!”

-

“小妹哥”是王大關自作聰明想出來的古怪稱呼,為此沒少挨蔣亦傑的拳頭。可叫得多了,成了習慣,也就懶得計較了。

“小妹”是蔣亦傑的乳名。有這樣一個娘味十足的乳名,讓他從小到大耿耿於懷。

蔣亦傑的爸媽是二婚,各自帶著個拖油瓶。懷他的時候,大哥蔣庭輝八歲,二哥楊明禮七歲,都是調皮搗蛋的年紀,全家人都希望老幺是個嬌滴滴又聽話的小丫頭。那時候蔣太太肚皮滾圓,嗜辣,街坊四鄰都說一定是女兒跑不掉的。於是他還沒出世,就已經有了“蔣小妹”這個甜掉大牙的名字。

◎◎

誰知一生出來,是個帶把兒的,小妹小妹叫著,爸媽將錯就錯,幹脆就當女兒養了。

剛會走會跑的蔣亦傑滿頭軟軟的小黃毛,被媽媽胡亂攏起來,紮了個衝天辮,臉蛋紅撲撲,一笑還有兩顆糯糯的酒窩。整天穿著粉紅色的小裙子,跟在大哥屁股後頭滿世界撒歡。玩得瘋了,裙子卷到了肚皮上,就晃蕩著小雞雞一搖一擺到處展覽,惹得街邊打屁聊天的三姑六婆們全都圍上來,你揪一把、我彈一下地逗弄他。

最後總是大哥把他從嘰嘰喳喳的人群裏撈出來,抹去滿臉灰塵和汗跡,幫他整整裙子遮蓋住小屁股,一把架到肩膀上,又在他“衝啊,殺啊”奶聲奶氣的呼喊聲裏,大步奔跑回家。夕陽斜斜照著,兄弟倆的影子被扯成了長長的牛皮糖,黏在一起分也分不開。

長到四五歲,蔣亦傑再不肯穿裙子了。自己剪掉了翹在頭頂的小辮子,剪得狗啃一樣。誰叫他一聲“蔣小妹”,他就揮舞著稚嫩的小拳頭衝上去和人家拚命,打不疼對方,就捉臭蟲塞進人家領子裏,或者在人家門口尿尿。這頑劣的抗爭堅持了許多年,終究還是以失敗告終。

直到他從水靈靈的小豆丁長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刺頭,爸爸去世了,媽媽離開了,連廟口街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蔣小妹依舊還是蔣小妹。

長大之後再從大哥口中聽到“小妹”這稱呼,竟成了一種對往昔生活的感懷和紀念,每次麵上橫眉冷對,內心卻惆悵不已。

-

那些媽媽在街口召喚“小妹,吃飯啦!”的時光,回想起來都是暖黃色調的,像溫馨係廣告片一樣美好。

那時候家裏經營著一間小五金鋪子,生意算不上紅火,倒也能維持溫飽。爸爸任勞任怨,媽媽精於算計,大哥爽朗帥氣,二哥斯文有禮。雖然大哥與媽媽互相看不順眼,二哥也一直固執地不肯叫聲爸爸,可對著他這個小不點,卻個個都是疼愛有加的。

在童年蔣亦傑眼裏,自己的家再圓滿不過,再幸福不過。

爸爸性格倔強,很重義氣,對鄰裏同鄉都十分照顧。為了幫一個同樣做五金生意的朋友出頭,不小心惹上了當地社團的小混混。牛鬼蛇神們時常來鋪子滋擾生事,起先全家都忍氣吞聲,極力退讓著,後來被欺負得實在不像話,動起了手。爸爸被七八個小子圍在中間又踢又打,棒球棍敲碎了頭骨,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奄奄一息。

媽媽平素很節儉,不舍得吃不舍得穿,偷偷把錢省下來拿去標了會,想給品學兼優的二兒子攢一筆出國念書的費用。畢竟半路夫妻,她怕沒爹的孩子將來受委屈。偏偏禍不單行,等錢救命的時候,標會的會頭帶著錢款跑路了。一夜之間家破人亡,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媽媽哭哭啼啼報了警,又被草草打發了回來。騙子抓不著,凶手也逍遙法外,警察和黑社會早已經沆瀣一氣,窮人的命在他們眼裏,不過是草芥螻蟻罷了。

爸爸死的時候,一直閉不上眼,等到進了棺材,都還直勾勾瞪著自己的妻兒。

一場窩囊又冤屈的死亡,給兩個哥哥帶來了極大的觸動,最終使他們走上了完全相反的道路。在大哥看來,世上的正義和公理都掌握在那些有權勢的人手中,想要對抗凶狠的惡徒,唯一的辦法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