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管是你要查還是他們要查,我今天來的目的就是希望方律師不要和我們大發礦業過不去。因為區領導、市領導都對我們公司有過好評,省裏也很重視我們。”薑明的口氣很硬。

方國良是C市良知律師事務所的主任兼合夥人,和桂文濤一樣畢業於上海的華東政法大學。桂文濤出國深造時,方國良去中國人民大學讀了三年研究生,取得碩士學位,之後獲取了律師從業資格,進入司法行業。他為人正派,嫉惡如仇,堅持為民眾伸張正義,得到社會各界好評,當選為市人大代表。多年的接案辦案,使他積累了豐富的職業經驗和敏感準確的判斷力,他所承辦案子的勝訴率非常之高,這為他在當地贏得了“金牌律師”的榮譽稱號。

良知律師事務所設在C市中心區一幢二十多層的四A級商務大樓內,事務所租下了整個十六樓的層麵,一看便知它的業務十分繁忙。

餘國偉和陸仲任前一天下午分別從北京和上海飛到C市,經過一晚的仔細商量,他們帶好了所有相關文件前往良知律師事務所,找方國良接洽委托事宜。前台秘書聽明了來意,把他們直接帶到了方國良的辦公室。秘書長得很清秀,身著深藍色套裙,一雙黑色皮鞋,秀美又端莊,很符合律師事務所的工作氛圍。她在辦公室的門上輕輕敲了兩下。

裏麵的人說了聲請進,秘書擰開門,探進半個臉,嗓音清脆地報告說:“方主任,有兩位從加拿大來的客人要見你。”

方國良聞聲馬上從座椅裏站起身:“快請他們進來。”

餘國偉和陸仲任一見到方國良就對他充滿了信任感:他中等個子,胖瘦適中。一張清臒精明的臉,濃眉下目光深邃,鼻梁挺拔,嘴巴線條分明,看上去就是一個意誌堅強,堅忍不拔的血性男人。

“啊,歡迎歡迎,文濤說過你們這兩天會到。”方國良上前和餘國偉、陸仲任握手,請他們入座。

餘國偉和陸仲任坐下後,分別取出了自己的名片和方國良交換。餘國偉打量了一眼辦公室,寬大的辦公桌上堆滿了檔案袋、文件夾和文具,靠牆的一長排文件櫃中也塞滿了書籍和分類整齊的各色文件夾。文件櫃對麵有一排矮櫃,上麵放著幾盆綠葉植物和兩盆鮮花,給寬敞的辦公室增加了清新的感覺。鮮花上方的牆上掛著一幅書法,上麵寫著四個大大的正楷字:清正廉勤。

寒暄了幾句,三人言歸正傳,餘國偉把來意講了一遍。然後說:“這事隻怪我太過衝動和輕信,連累了老陸,所以還望方律師能為我們出麵調查,追回那筆款子。”

“這怎麼能怪你?”陸仲任接過話說,“誰也不知道王根寶是這樣的人哪。”

“憑我派人多方了解到的情況判斷,你們的對手不是一個普通的騙子,他是戴著成功企業家光環的高級騙子。而且,他在本市有很深很廣的人脈關係,最近已經有人在打探我的情況了。所以,你們要有打持久戰的心理準備,還要防備出現節外生枝的事情。”方國良非常慎重地對餘國偉和陸仲任說。

餘國偉和陸仲任互看了一眼,餘國偉說:“此事我們想全權委托給你,有什麼需要我們協助的,我們全力以赴,你是文濤的同學,托給你辦我們完全放心。”

“文濤也說了你和他的關係,我一定會盡心盡責的。”方國良表示。

接下去,他們就簽署了委托書,然後餘國偉問了需要多少費用,他說:“方律師,費用方麵你一點不要客氣,雖說是文濤介紹的,但我們公事公辦,你這裏該收多少費用就收多少。”

“這個你放心,”方國良笑著道,“從工作層麵上講我很有原則,我不會多收你們一分錢,也不會少收你們一分錢的。”

“這樣就好。我們也希望這樣。”陸仲任說。

“不過作為朋友,你們到這裏來就是客人,晚上我請你們吃個飯,你們也不許推卻。”三個人會心地笑起來。

按照商定的方案,餘國偉和陸仲任暫時不離開C市,先住上幾天,看方國良和王根寶接觸後的情況發展,萬一需要他們直接和王根寶當麵交鋒,也比較主動方便。餘國偉就給賀晶晶去了電話,叫她先安排檢測師回去,她可以順便在上海住幾天,等他的消息,事情順利的話,他們一起回溫哥華。

第二天方國良就帶著委托書去了大發礦業公司,他事先已經和王根寶約定了見麵的時間,但他到大發礦業之後,王根寶還是讓他幹巴巴地等了將近半小時。方國良以自己多年辦案的體會,馬上知道這是王根寶給他的下馬威。

王根寶走進會客室的時候,好像很歉意地和方國良握了握手:“你就是方律師吧,抱歉抱歉,我剛才和省府薛副秘書長的弟弟在一起商量點事,他是我們公司的董事,所以回來晚了點,讓你久等。”

“沒關係,你忙。”方國良一聽就明白了王根寶的用意,恰恰他是最反感這一套的。這使他從一開始就對王根寶的印象很不好。

“我聽說,前段時間方律師事務所裏的人一直在暗中調查我的公司,這是為什麼?”王根寶並沒有把方國良放在眼裏,在他的心裏,你一個人大代表又怎麼樣,又沒什麼實權在手,最多代表民意向政府呼籲呼籲。他自己認識的人大代表,政協委員不下十幾個呢。如果他願意,隻要捐點錢出去,他也可以弄個同樣的職位當當的。

“我們是受客戶委托了解點情況,不算什麼調查。”方國良不動聲色地說。

“那麼方律師今天又想了解點什麼情況呢?”王根寶露出不太友好的神色。

“今天不是了解,是調查。”方國良保持著原先的口氣。

“噢?這兩者有什麼差別嗎?”

“有差別,了解情況是非正式的,調查是正式的。”

“嗬嗬,那麼說方律師今天是來我們公司作正式調查啦,”王根寶幹笑了幾聲,“你想要調查什麼呢?”

“我要想知道你那筆開發雲南礦的投資款目前的使用情況。”方國良也不轉彎抹角,直截了當地說出自己的來意。

王根寶心頭一動,他沒料到方國良直奔主題而來。他盡力表現出不以為然的淡定,用不屑的眼神瞧著方國良說:“我憑什麼讓你知道公司的資金運作狀況?笑話。”

“就憑我是投資人的委托律師。”方國良有些被王根寶的輕蔑態度激怒了,他控製著自己的情緒,盡量不出現對抗的局麵。他猜想,自從將顧斌開除之後,王根寶一定有所準備的。

在餘國偉他們到C市之前,方國良已經同顧斌見過麵,了解了不少大發礦業和王根寶本人的情況,他對如何應付王根寶心裏早有盤算。他說著,就從包裏取出了有餘國偉和陸仲任簽字的委托書複印件,遞到王根寶麵前。

王根寶拿過去看了一下,臉上的神態立刻就起了變化,他看委托書上的時間,就是寫的昨天,他脫口而出說:“他們兩個到C市了?”

“是的,他們昨天來我的事務所,交給我這份委托書,所以我現在是他們的代理律師,我有權代表他們行使任何合法的權力。”方國良一字一句地說道。

“他們,他們為什麼不直接來找我?”王根寶分不清是在問方國良還是在問他自己。

方國良把委托書複印件收起來放回包內說:“這你可以直接去問他們。你應該有他們的電話吧?”

王根寶心裏十分惱火,在這個當口要查他的賬,那是存心要拆台散夥了。那幾千萬人民幣早就到了印尼的賬上,現在一時三刻叫他去從哪裏找錢來應付啊,想來想去要怪那個叛徒顧斌,都是他生出的事情。

方國良見王根寶沉默不語,就說道:“其實他們自己來查賬和委托我來查賬是一樣的。你如果正常使用了這筆投資款就什麼問題都不存在,你說對嗎王總?”

“我當然是正常使用的啦。”王根寶馬上說。

“那就好啦,事情並不複雜啊。我們約個時間,三天之內我帶我的人來核實一下投資款的使用情況,列一張清單交給我的客戶,不就一切完事了?”方國良故意說得非常輕巧。

“三天太少了吧?”王根寶本能地討價還價,他想拖延時間,能不能去什麼地方掉個頭寸過來裝裝門麵,把這事應付過去。

“就三天,”方國良拿出他一貫的作風來,“三天之內我必須要看到投資款的明細。否則我們隻好走法律程序。

“好吧,我會給你電話。”王根寶沒料到方國良是個如此幹練冷靜的角色,聽他說話的強硬口氣,一時半刻根本無法通融,隻好用緩兵之計,先把方國良打發走再說。他想冷靜片刻,想出個對付餘國偉和陸仲任的辦法,最好是讓他們放棄查賬的念頭。

方國良離開大發礦業公司後,打電話將他和王根寶接觸的情況對餘國偉說了一遍,他認為王根寶會想方設法拖延時間的。

方國良判斷得一點沒錯,連續三天,王根寶都沒有來電話約查賬的時間。方國良打他手機時,他不是關機就是無人接聽,打到他公司又說他人不在。這個人看來什麼都做得出,對方國良來說,最怕的就是這類出牌不按規矩的無賴。這天快到下班的時候,方國良正在辦公室裏看一個案子的資料,前台小姐告訴他有位姓薛的先生要見他。方國良想了想,他的委托人中並沒有姓薛的人,他問前台小姐是不是搞錯了。

“方主任,這位先生點著名要見你,不會搞錯。”前台小姐說。

“那好吧,你請他進來。”方國良放下手裏的資料,很是納悶。

一會兒,前台小姐把那位薛先生帶了過來。方國良一看,是個四十出頭的男人,一張長瘦的臉,頭發梳得很光,神態很傲慢,他徑直走到方國良的辦公桌前,很不禮貌地問:“你就是方律師?”

“是的,我是方國良,請問你是?”方國良盡量顯得客氣。

“我叫薛明,”薛明說著從上衣口袋裏取出張名片放在方國良的辦公桌上,盯著方國良加了一句,“我是省裏薛秘書長的親弟弟。”

哦,原來是他啊。方國良想起了那天和王根寶見麵時,他一開口就提到這個所謂的公司董事,好像是一柄尚方寶劍。現在這個省府副秘書長的弟弟突然造訪,顯然是來者不善。一定是王根寶的陰謀詭計了。方國良很鎮定地說:“薛先生,幸會,你請坐吧,不知找我有什麼事?是否有案子要委托我們?”

薛明也不客氣,一屁股在方國良對麵的椅子上坐下,從口袋裏掏出根煙,也不問一下能不能吸,就擅自點起來。“我是沒什麼官司要打的。不過我今天來是想托你一件事。”

“有什麼事你說吧。”方國良說。

“我聽我們公司的王總說,你要查我們公司的賬?”薛明故意把我們公司幾個字說得很清楚,這是王根寶在他來之前特意叮囑的,要他以大發礦業董事的身份見方國良。

“是有這回事,我們是受客戶所委托,完全是正常程序。”方國良正視著對方。

“方律師,你是C市的人大代表,凡事應該多考慮我們C市的利益。”薛明的口氣就像是一位領導在對下級作指示。

“薛先生你指的是什麼?”方國良從心底裏藐視這一類狐假虎威的家夥。

“我們大發礦業是C市的優秀企業,納稅大戶之一,你應該維護這樣的企業而不是和它作對。”

“我一點也聽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是說,我們大發礦業是受到市領導重視的著名企業,你知道嗎?”薛明強調說。

“薛先生,你想說什麼就直截了當吧,不必兜圈子。”方國良道。

“我們公司目前資金方麵是遇到一些困難,王總好不容易搞到一批投資款,確保了我們公司的正常運轉,可你卻要來查什麼賬。”薛明顯出很不滿意的神態盯住方國良。

“不是我要查,是投資方擔心專款被挪作他用,想看一看,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方國良想,你一口一個我們公司,可你的名片上寫著你是個國家公務員,你在唱什麼戲啊?

“我不管是你要查還是他們要查,我今天來的目的就是希望方律師不要和我們大發礦業過不去。因為區領導、市領導都對我們公司有過好評,省裏也很重視我們。”薑明的口氣很硬。

“那就好,如果真是一家得到領導稱讚的優良企業,就更不怕查賬之類的小事了。”方國良針鋒相對。

“哎呀,你這個人怎麼搞不明白呢?”薛明有些耐不住了,他見方國良始終平靜如水,氣定如山,才明白他果然不是個好對付的角色。一開始王根寶提醒他時他根本不以為然,他認為在C市沒有他薛明壓不住的人。他不得不以退為進改換了口氣:“我說方律師,你是個聰明人,你有必要和本地的納稅大戶過不去嗎?說白了,那是加拿大來的國外資金,你那麼頂真幹嘛?胳膊總該往裏彎吧?”

“薛先生的意思要我怎麼做呢?”

“很簡單,不要接這個案子。”

“那不可能,我們已經把協議簽掉了,中途退案是違約行為。”

“違約就違約唄,不就賠幾個錢嗎?你的損失我叫王總補給你。”薛明的口氣非常大,好像自己是王根寶的上級一般。

“這不是錢的問題,是信譽問題,所以絕不可能。”方國良說得斬釘截鐵。

薛明沒想到這個方律師根本轉不過彎來,隻好搬出和王根寶商量好的第二套方案來,他把手裏的香煙按滅,眼珠滴溜溜在方國良臉上轉了一圈道:“這樣好不好,方律師,我知道你也有你的難處,我們可以采取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來解決這事。”

方國良沒吱聲,同樣用他犀利的目光緊盯住薛明的臉。

“你呢,按照和他們的協議來我們公司查賬,做做樣子,這查下來的結果還不都在你的手裏?你寫報告的時候動動手腳不就行啦?”薛明顯然經過深思熟慮地說著計策。

“你的意思是要我做假報告?”

“哎呀,你應付他們一下不就得啦,我們隻是需要一點時間啦,就算你方律師幫我們公司一個忙。當然,我們絕不會虧待你的。王總說了,事成之後一定重謝,絕不會比你接這個案子所賺的錢少。”薛明攤牌了。

方國良心裏在暗暗冷笑,這批人,真以為人人都可以被收買嗎?真覺得這錢是萬能的嗎?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了蔑視,他說:“薛先生,你今天的來意我明白了。”

薛明誤會了方國良的意思,他以為對方被說動了,就順勢說:“方律師真是明白人,你今天也不用馬上給我答複的,你想一想,然後我們和王總一起碰個頭。皆大歡喜嘛,哈哈。對了,以後有機會,我把你介紹給我哥哥。這對你有好處。”

薛明離開之後,方國良沉思著坐了很久。他想:不論何時,都有邪惡存在,作為正義的使者,他的使命就是與各種邪惡做不懈的鬥爭。按眼下的情況看,王根寶絕不會乖乖地讓他去查賬的,為了防備夜長夢多,方國良決定馬上和餘國偉和陸仲任溝通,迅速進入訴訟程序,采取法律手段對付王根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