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小衛不想接那支票,怕說不清,但馬躍進硬塞給他。他深感責任重大,能否請動關明雷出場,丁小衛心裏沒底。
下午上班的時候,丁小衛來到市委辦,在走廊裏迎麵遇上左逢源。丁小衛想打個照麵寒暄一下,擦肩而過時,卻說不出一句話來,因為他愈來愈感到,左逢源在大道汽車工業城項目上對他態度上有微妙變化,即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威脅感。不料,左逢源卻堵住了丁小衛向市長辦公室的去路,逼著他站在走廊裏說話。
走廊說話,隔牆有耳,很不方便。但左逢源肆無忌憚,大聲地說:“丁書記,市委辦幾十號人,哦,不,全市上下都為你忙乎呢,你怎麼感謝大家呀!”
丁小衛聽出話裏的醋勁,笑笑說:“左主任此話差矣,大家都是為馬市長忙乎,要請你找馬市長要去。”
左逢源說:“你牽頭引進的大項目,頭功是你的,你不居功自傲,可也應該當仁不讓啊!”
丁小衛想起當初在南方名城深夜覓商的情景,是左逢源點撥他,三條腿蛤蟆難找,兩條腿人哪兒找不到,才讓他完成了當時的任務。他一直以為左逢源等著抖他的底,因此,他就近對左逢源說:“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左逢源還不清楚嗎?”
左逢源吃驚不小,說:“我隻知道你引來個大道汽車工業城項目,我們幾十號人為這個項目開工典禮加了兩個夜班,別的我什麼都不知道。對了,關老板明天在開工典禮上的致辭定稿了,你帶上給他。”說完拉丁小衛到他的辦公室,拿出兩張紙的致辭。
丁小衛看都沒看,放進包裏。
到馬躍進辦公室裏,吳中友正好也在。吳中友先彙報了關於明天開工典禮的活動方案。方案分工明確,步驟嚴密,一項一項銜接緊湊,滴水不漏,現場也正在緊鑼密鼓施工,確保今晚竣工。
馬躍進再次強調,典禮要隆重、熱烈、大方,體現高水平、高規格、高質量。
最後,吳中友請馬躍進定奪開工典禮的時間,8點18分、38分、48分、58分,9點18分、28分、38分、48分、58分,到底定哪個時間開始?
馬躍進一錘定音:“8點58分。”
丁小衛說:“這時間吉祥。”
吳中友彙報完走了。
丁小衛單獨向馬躍進彙報了把關力帶到現場參加開工典禮的設想,馬躍進聽後,頻頻點頭說:“好,時間很緊了。為確保萬無一失,今天下午,你務必要把他的思想做通。”
丁小衛能有什麼高招做通關明雷的思想工作呢?其實,他心裏也沒底,畢竟跟關明雷這樣的人沒打過交道。他想,關明雷拿勁,無非是錢沒到手,一旦有錢給他,他還不乖乖地借坡下驢?想想關明雷這樣的人,神出鬼沒,東遊西蕩,大把大把撈錢,來得輕而易舉,丁小衛心裏多少有點不平衡,但這是白水市領導心甘情願硬往關明雷手裏塞的,怨不得人家關明雷心黑。
到了賓館,丁小衛敲門。關明雷睡眼惺忪,臉色冷峻地開了門。
“哈哈,關老板,一看你滿麵紅光,桃花運來了吧?”丁小衛單方麵虛張聲勢的熱情在寬曠的套房裏顯得有點誇張,而且似乎不著邊際。
關明雷沒有反應,轉身進了衛生間。
丁小衛像個帶著特殊使命的特工,對關明雷的冷漠不可思議的同時,思考如何完成任務。他想把支票拿出來,可又擔心關明雷瞎子見錢眼開,收了錢再不給麵子,因此還是想東扯西拉的套近乎,先探探關明雷的口風。丁小衛調整一下心態,把自己變成關明雷的同黨說:“關老板,我想了很長時間,還是決定做你的代理。”
關明雷在衛生間裏嗡嗡說:“那咱們就是誌同道合了。”說完才走出來。
丁小衛跟上關明雷說:“你發財,我發展,雙贏。”
關明雷很空洞地大笑,笑完自言自語說:“剛才接到西部王市長的電話,叫我馬上飛過去,這裏的事,拜托你料理。”
丁小衛一聽傻眼:“關老板,我這個代理可不能全權料理啊,我正式身份是白水市湖濱鄉書記,我不能坐錯板凳呀。”
關明雷說:“什麼觀念,經濟地位決定政治地位,有了這個,還怕做不了大官?”關明雷擰了擰手指,做了個數錢的動作。
丁小衛不想探索經濟和政治的關係,隻想把自己的任務完成。他設身處地以關明雷的同黨身份說:“關老板,白水市馬躍進他那麼熱情,我們也不能不給他一點麵子。他們要求舉行開工典禮,雖有點唐突,也不符合項目程序,但是,他們也是沒辦法呀,現在上麵招商引資任務壓得那麼重,簽約多少項目,開工多少項目,竣工多少項目,月月通報,季季觀摩,年年兌現獎懲,完不成任務就摘烏紗,各市之間競爭得簡直就是你死我活,馬躍進他們不來這一手,也對付不過去。”
關明雷擺擺手打斷丁小衛的話說:“內地這種幹什麼事都一窩蜂的做法,我早就領教了。我走南闖北這些年,從來沒害怕過。可是,今天上午在洽談會上,一接過你們贈送的土地使用證,我真正害怕了。哎呀,真可怕啊!”
丁小衛說:“有什麼好怕的,上到馬躍進下到白水市的普通居民,人人都把客商當親人,隻準客商向他們臉上啐唾沫,不準他們齜齜牙,誰敢齜齜牙就敲掉誰的門牙,甚至砸了他們飯碗。你來的急,沒聽說過,白水市今年整治投資環境,頭頭腦腦已經給擼下十幾個了,沒犯法沒貪汙沒受賄,就是一條,怠慢客商,破壞軟環境。他們這股子熱情你還感受不到嗎?”
關明雷說:“正是我感受到了,受寵若驚,我才承受不起,心存害怕。”
丁小衛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怕他們前熱後冷,開門請客,關門打狗,你怕挨宰吧。”
關明雷說:“不是。”
丁小衛說:“就是怕項目落戶白水不賺錢?不會的,保證票子嘩嘩淌。”
關明雷搖搖頭。
“那你到底怕什麼?”
關明雷說:“我一時好像也說不清,例如,丁書記,你走在大路上,一個人突然要塞給你一百萬塊錢,你能不害怕嗎?怕,還不僅是對對方塞錢的目的擔心,還有良知的拷問。我的良知在時刻提醒我,他們為什麼對我那麼熱情?難道真的像他們表白的那樣,視客商如親人?他們待親人好像也沒那麼熱情。他們為什麼那麼慷慨大方,又是送地又是送證?真正是想把大道汽車工業城引進來,促進地方經濟發展?他們難道就沒想過,假如大道是大盜,是一個騙局,假如我是一個騙子,他們真的就沒想過,包括你,丁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