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響說：“十三。”
馮草生問：“怎麼不在二中了？二中不比鎮中強啊？”
林家響語塞了。媽媽接過話茬，說：“二中費錢哪。鎮中在家門口，可以走讀，一早一晚還能給我打打幫手兒。”
馮草生問：“那倒也是，你腿腳兒不利落嘛。林家響學習怎麼樣啊，成績不錯吧？”
林家響不好意思地說：“也不……不太好，……”媽媽真是要麵子，竟跟人家張揚起來：
“我家家響學習可好呢，在全校同班總是排頭幾名不落後。家裏沒電腦，也學會了打，要強著呢！還會當班長，那可是大夥一票一票選的。”
“看得出來，”馮先生說，“同學們都喜歡他，那就叫威信！”
小爽說：“我也是班長。”
馮先生說，她在幼兒園，大班，真的是班長。
“我們家響幹活不打怵，多少活兒也嚇不住，吃苦就像吃大米飯！這在二中出名！家響……”
家響紅著臉攔媽媽道：“媽快別說了！”
馮草生說：“一看就是個好孩子啊。懂事，勤快，難得呀！他爸爸做什麼工作？”
母子忽然就陷入了尷尬。媽媽一扭頭，狠狠地說：
“早死啦！”
這天後半夜，青山崖養鹿場老板馮草生，和臨終的妻子焦淑蘭淒然麵對。一對中年人，進行了一場生前死後的約定。保姆不在。他們聲音很低，麵目慘淡，情緒沉重。
當時，守護奶奶勞累了一天的林家響，已經趴著奶奶的床沿睡著了。
媽媽也不在。
那阿姨說：“草生，我……有話對你說啊——”
馮草生近近地坐過來，大彎下腰，把耳朵湊至女人的嘴邊：“說吧，淑蘭，我聽著呢。”
女人說：“你……聽我的話，我要走了，你娶她吧……”
男人說：“看你！這時候你說這幹嗎呀？好好養病啊！”
女人：“不，我要說。你一定要……娶她。聽我的話，算我求你了。”
男人：“你會好起來的！淑蘭，你往寬想啊！”
女人：“你別讓我生氣。聽我說。”
馮草生：“說吧，淑蘭，我聽著。你說誰呀？”
女人：“就家響他媽媽，陳景華。天底下難找這樣好心人啊。後半生有她陪伴你，你受不了罪；把咱們小爽交給她，我走了也放心了。你可別錯打主意，一定娶她啊！”
男人兩行熱淚流下來：“淑蘭……”
女人：“聽我的，草生……咱閨女還小，你找別人，我合不上眼啊……”
男人沉思地喃喃：“她……倒是個好人啊！我也看出來了。”
女人：“咱這醫院……沒白住，碰到了一個好人，是命，也算值了……你聽我的不哇？”
馮草生點點頭。“淑蘭，我……聽你的……”
女人：“好。我到天堂謝你……你替我……謝她……”
其實，養鹿場老板早已把這些看在眼裏，他喜歡陳景華這單身女子的剛強、勤勞與賢惠，更喜歡男孩林家響的上進、正直和善良。
馮先生看看酣睡著的林家響，把家響滑落下來的褂子朝上提了提。
癌症女人不久就離開了人世，她為了表達自己永恒的意願，咽氣的時候，一手抓著的是小爽，一手抓著的是家響。
丈夫流著淚，抽噎著說：“放心地走吧，淑蘭……你的馮草生……記住了……”
晚秋的雨，真涼了。
雨過天晴，硬硬的風，從空曠的田野上掠過經了霜的草梢兒，撲到人臉上，更涼。
林家響，跟莊上借了一輛排子車，鋪好厚厚的草簾和柔軟的被褥，拉著大病初愈的奶奶出院回家了。
媽媽也坐在車上，抱一隻塑料暖水瓶，時不時問奶奶要不要潤一潤喉嚨。
奶奶穿得暖暖的，脖子上是錢玲的媽媽送給家響的那條毛圍巾。老人家眉眼很是疏朗，呼吸已經勻暢多了，周身沒有疼痛，氣色比平時更好些。她仰望著白雲和藍天，聽著近旁電杆上起起落落的家雀一聲聲地喳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