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響抬起頭來,從鏡子裏看著周老師那張肅穆的臉。那臉上,好像有一層波濤在翻滾衝蕩;那雙眼睛,微微眯著,目光就落在了林家響那張字寫得大大小小歪歪扭扭重重疊疊的紙上。
周老師已有所悟,感慨地說了一句:“大千世界啊!”
在林家響聽來,這是一句很模糊的話。大千世界怎麼了?你認為我很狡猾、很貪婪?很摳門、很吝嗇?你生氣我偷聽了你的輔導嗎?抑或你可憐我家庭貧困,拿不出錢來,同情我在乞討知識?
周老師把男孩的那張紙拿起來,看了正麵看反麵,反麵是一個作文片段。他很認真地看了一遍。
“我寫得不好。”林家響說,“詞彙不豐富,不夠用,沒寫生動。”
“基礎不錯啊。”周老師寬厚地說,“你出來聽吧!出來!”
林家響堅決搖頭,小聲說:“不了!千萬不!”他怕被葉枝青和冉旗旗發現,攪了小熙的“棋”。
周老師會意地點點頭:“我不摸情況,那就隨你的便吧。”
柳林小熙在客廳裏喊上了:“周老師,piāo miǎo的miǎo字,怎麼寫呀?我原來會寫的,忘了——咦,周老師呢?”
他想到了衛生間。
他走過來,最擔心的一幕果然就在眼前出現,周老師和林家響在一起!
林家響看了他一眼,表情多麼複雜啊。
柳林小熙的表情難免尷尬。也算急中生智了,他小聲地對周老師說:“他是我們六樓的,到我家串門找我姥姥,想借點什麼來著?是借東西的。”
柳林小熙真怕葉枝青和冉旗旗見著林家響,他用身子掩著門口。
周老師好像對柳林小熙的話不感興趣,他對林家響說:“不論你是幾樓的,從今天開始,你可以來聽我講課,如果你有興趣的話。別再說錢不錢的,記住啦?”
林家響說:“謝謝周老師!”
柳林小熙做出笑臉,說:“串門沒白串啊,你運氣不賴!”
林家響並沒有按時來聽周老師的輔導,因為既然柳林小熙說他是“六樓的”,不過來串門借東西而已,那就不能天天到場了。而且他還沒有被葉枝青和冉旗旗發現,迷藏還可以繼續捉下去。他不願意把哥哥的謊言戳破,就讓哥哥把說謊進行到底吧!
可是要想躲著周老師,躲著葉枝青和冉旗旗,也實在是一件難事。多容易碰上啊!
他就對柳林小熙說:“哥,晚上我就去圖書館吧!我不想聽周老師的輔導了!”
“你看著辦唄,自己做主!”柳林小熙巴不得呢,他答應了。
其實,圖書館晚上根本不開門,林家響究竟可以幹點什麼,柳林小熙並不過問。幸好還有藍宇國那兒,學學電腦,可以落落腳兒。
林家響說服了藍宇國,振作精神,啃功課,爭取及格。林家響幫助他,雖然進步不是特別快,也看得出提高來了。原來藍宇國愛聽歌,用一個單放機聽CD,但是隻在家裏聽,從不帶到學校來。他上課不再睡覺,偶爾還舉手問一問聽不懂的地方,這讓許多老師和同學納悶兒——“胡哈教主”怎麼啦?公雞要下蛋?太陽從西邊出來啦?
人們更不知道,在這之前的半年裏,藍宇國幾乎天天晚上到長青書館,聽“嘎嘣豆”說評書。那“張翼德哈哈大笑”,就是他從那兒聽來的,上課做夢喊出去了。他一旦和林家響成了朋友,也就打開肚皮無話不說了。
“就因為那次鬧病,胰腺炎和闌尾炎趕一堆兒了!”藍宇國說,“住院一個半月,出來,又進去,又18天,落下功課,就再也趕不上啦。我打算混一張初中畢業證書,然後就去打工——不是跟你吹牛,電氣焊我已經學會了。”
林家響把藍宇國從“差生”拉到“中下等生”,而且勢頭還在往上頂。後來藍宇國常常對人說:“多虧林家響這根打氣筒啊!哧——哧——差點兒沒把我打爆了!”
林家響的一篇作文捅了婁子。
崔老師在課堂上很動情地說:“同學們,這次統考,咱們班的成績不錯。各科總分第一名是林家響同學。我在這裏表揚林家響同學,我們的班長。他的努力,是一般人難以想象的。林家響同學的家庭條件不是很好,他不得不寄宿在親戚家裏……”
這句話讓柳林小熙打了個冷戰,他渾身的神經立馬鋼絲般繃了起來。他想到了崔老師那幅畫,他是不是從林家梁子聽來了什麼?
林家響的頭漲了一下,心髒咣咚咣咚地狂跳,像掉進熱水裏急於逃生的蛤蟆。
兩個人都不知道崔老師下麵會說出什麼來。
崔老師完全不知道兩名學生的緊張,繼續說:“林家響有一篇作文,題目叫《聽家教》,寫得非常好。我看了這篇作文以後,真是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靜。說實話,我這人算不得感情脆弱,可是,我落淚了。”
懸崖勒馬一般,崔老師突然把話題煞住了。
他可能這才意識到了什麼。
柳林小熙意識到,壞了,就要露餡了!
林家響在心中祈禱,老師啊,千萬不要再說下去了,就此打住吧!
“托爾斯泰說過,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呢,各有各的不幸。”崔老師說,“托爾斯泰說得不差,不幸的家庭千差萬別,張家林家,一家一個樣。”
突然,藍宇國說話了:“老師啊,林家響的作文怎麼寫的?特別感動人嗎?您給我們念念不行嗎!”
“老師!念念得啦!”
“念念!讓大家學習學習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