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宇國是個無賴,每周四該他們第四組值日,擦玻璃,掃地,擦黑板,他是注定手兒不伸的。理由就一個,胳臂疼。他不光不做,還故意挑毛病。“黑板擦得質量不行吧!禿老婆描眉似的!咋不打水來潑潑地麵啊,不嫌幹燥啊!頭兒,狠狠整整他們!太不像話了!”他跟林家響耍貧嘴。
氣得人翻白眼。
小組長柳憶寒動不了他,並不跟班長要人,她不想為難班長。可是,組員穆赫不服。
“我們人手不夠,”穆赫說,“‘世界難題’比聯合國秘書長架子都大,光有腦袋頂不了數!”
“世界難題”是藍宇國的又一個外號。
“把我補給你們吧!”林家響過來,說,“因為做值日,總犯不上打一場世界大戰吧?”
“你是二組的呀!”柳憶寒說,“你會分身術啊?”
“會!真的會!”林家響說,“周二和周四不在同一天,我就會!再出來兩個世界難題也難不住我!”
怎能把全班之長分了身,“補”給他們一個小組呢?柳憶寒死活不收。
“是我個人說的,又不是你們組要求的!”林家響勸她道 ,“不就是幹點兒零活麼!”
林家響幹活兒從不打怵,他竟把藍宇國的各項分工一一包攬下來,好像那本來就是他自己的任務。有人說他真成孫子了,他也不在乎,也不分辯,他心裏算的賬是:隻要我林家響能上學!
其實,連柳林小熙也看不慣藍宇國的無賴相,他不過想“統戰”藍宇國罷了。背後,他偷偷給藍宇國起了個更新的外號,叫“爛一鍋”。
“咱奶奶說過,”林家響說,“墳裏的人大都是病死的,老死的,沒幾個是累死的!”
小熙陰陽怪氣地說:“累死也不錯啊,可以混個班長當嘛!”
後來一次,林家響替藍宇國幹一份活——在長途汽車站登高擦吊燈,吊燈斷了鏈子,和他一起跌落下來,碎玻璃紮破了他兩根血管。藍宇國見到林家響一身的血,被感動了。他買了三個蘋果和兩個麵包,追到診所去“慰問”林家響。
“頭兒啊,我真是……對不起你啊!”藍宇國真心實意地說,“沒想到你是這樣一個哥們!有錢難買一個真啊!”
“沒啥。”林家響笑笑。
他們從此成了朋友。
大大咧咧的藍宇國,有一次問崔老師:“老師您說實話,別帶水分,背後班頭兒是不是經常跟您黑我呀?”
崔老師告訴他:“林家響從來沒黑過你,他說你可惜。”
“我可惜?”藍宇國很驚訝,“啥叫可惜呀?我又沒死!”
“你可惜。”老師說,“我也這樣看。”
“我這破人可惜啥呢?我又不想當專家,不想熬教授!”
“藍宇國,”崔老師嚴肅起來,眼鏡後麵的目光亮了許多,也溫熱起來,“你知道林家響為了能在我們二中讀書,要克服多少困難麼?你真的不應該辜負了這樣好機會——有學可上,有書可讀!人生沒有第二次,到頭來後悔是來不及的。”
藍宇國今天覺得這話很入腦子。
“就算你不想當專家,不想熬教授,”崔老師說,“你看看這社會,一個百無一用的廢物,能活得好嗎?”
藍宇國聽得眼睛發直。
“說些風涼話,抖落抖落流氓氣,那用不著學問,也算不得真本事啊!你可能得到了一些笑聲,你細想想,那是尊敬嗎?是欽佩嗎?那樣的笑聲有一點含金量嗎?”
藍宇國今天沒有炸,盡管老師的話不失尖銳。
“有一首歌兒是這樣唱的:沒有的,想得到;得到的,不珍惜——,真是唱絕了。你懷疑林家響背後黑你,莫說他不想黑你,就是想黑你,他舍不得時間啊!”
“可是……晚了啊。”藍宇國的語調低沉下來,喉嚨像被什麼糊住了,“晚了,老師您……咋沒早一些找我聊聊啊!”
“我在等著你啊,藍宇國!”崔老師的目光熾烈起來,像在燃燒,稀疏的頭發像要立起來,他說,“我相信你自己就會覺醒的!相信!這是林家響告訴我的。林家響跟我說過,他不信你會迷糊一輩子!我也相信,我一定能等到你醒悟過來的這一天!”
藍宇國聽了,臉上的肌肉抽起來。他深深地彎下腰,給崔老師鞠了一個躬。仰起臉來的時候,鼻翼好一陣痙攣,忍住了淚。他那大個頭一晃一晃地,走出很遠,還回過身來跟老師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