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林小熙把吊在脖子上的那個Mp3摘下來，叫這個聽聽，叫那個聽聽，天天下載新歌。
“128兆，日本鬆下，裝100首歌沒問題！——你愛聽刀郎的，還是愛聽楊臣剛的？我給你下載！”
“帕瓦羅蒂的，有嗎？”大個子“教主”藍宇國一杠子插上來，突兀地問道。
可是女生冷暖說，想聽日本女歌手中島美嘉的《雪花》，你有麼？女士優先，藍宇國就排不上號了。
“我給你去下載！”柳林小熙對冷暖說，“下午就能聽！”
藍宇國一怒之下，給柳林小熙起了個外號：“M屁酸”。
“多多關照！三開尤！”這會兒的柳林小熙，對誰都一點也不“酸”。
林家響心裏像有點痛。
他卻也說不清究竟痛什麼。
明天就要選舉班長了。柳林小熙問林家響：
“家響你分析分析，誰當選的可能性最大？這可就到節骨眼兒上了！”
林家響真是憨笨之極，對“可能性”非常缺乏研究，說起誰都是模棱兩可的語氣。
“冷暖呢……這人……說話幹事挺幹脆的！” 他說。
“‘挺幹脆’就好啊？說話噎死人，用不了三天把群眾都‘幹脆’跑了！”柳林小熙不滿地說。
“水流東……他，好像有不少人喜歡他。”
“狗屁！他當幾天臨時學委，整天跟個催命鬼似的催作業，還明目張膽地替老師判卷子亂給分，公平嗎？他沒戲！”
“葉枝青也行，管生活挺賣力氣的……”
“一般吧！管管生活可以，生活委員畢竟不是班長！”
其實他喜歡葉枝青，但是不願意她從自己手裏奪走班長的位子。
“段秀媛，可能……”
“芝麻燒餅哇，更不行！你看她那張臉，麻雀糞拉滿啦，要麼咋叫芝麻燒餅呢！人也不行，給這個講給那個講，算老幾呀？好為人師！”
“冉旗旗……”
“月光一郎啊，就他那勞動委員當的，分配活兒指手畫腳，我看他們小組老占便宜！他跟二老師似的，誰服？”
“晁新新……”
“馬屁手一個！老師若說南山頂上有活魚，她就敢說比牛腿還長一半！幹嘛呀！掛老師褲帶上還差不多！這種人，不可能代表廣大同學的根本利益！——得了！得了！”柳林小熙不讓林家響說下去了。
“怎麼啦，哥？”
“怎麼啦怎麼啦！這個有可能，那個有可能，你就沒看出我有可能嗎？”柳林小熙越說越生氣，“這麼說，你也不肯投我一票啦！你說說，你投不投我？”柳林小熙想摳林家響的舌頭。
林家響偏偏不吭聲。
“你不投？”柳林小熙眼睛都紅了，“是不是不投？你怎麼啦你！”
“我投。”林家響說。
選舉，占用一節晨讀課。
這是一件讓大家心動的事，盡管並非人人都想當班長。班長的工作，挨得著每個人的切身利益嘛，所以都很關注。
崔老師特意新刮了胡子，將為數不多的頭發精心地做了均勻分布，竭力掩蓋紅褐色的頭皮。他穿上一件白底藍格子的新襯衣，就平添了許多精神。他說：
“同學們，我們大家朝夕相處兩周多了，相互之間，應該說有了進一步的了解。選舉班長是件大事，選得好，會對我們班集體的進步產生推動作用；選不好，就不用多說了。我希望大家真正出以關心，出以公心，不講私情，把最優秀的同學推選到班長崗位上來。在這件事上，我沒有任何個人傾向，不表態，完全相信大家！”
崔老師好像特別看了冷暖一眼。
冷暖是不是故作深沉？她高揚著公主般的臉，並沒說啥。
進行第一道程序，自願發表競選演說，願意當班長的都要過這一關；然後，是第二道程序，大家給這些人投票。
“誰先講啊？”崔老師環視一下，“我們抓緊時間！”
忽然就舉起了許多手臂。
“我！”
“我！”
人們爭先恐後地要求發言。林家響感覺出，城裏人真厲害，競爭意識太強了。或許是看過電視節目主持人的競爭上崗？或許是看過大企業集團招聘業務骨幹？一個個大膽地張揚自己，毫不掩飾，毫不退卻，簡直都成了小政治家。
崔老師一定是想到了柳林小熙追他到語文教研室門外，跟他說自己當過三年班長吧，他點了名，讓柳林小熙第一個發言。
柳林小熙站起來，清清喉嚨，騰騰騰走到前麵。這讓大家感到很突然——崔老師並沒有讓競選者到前麵去展示啊。
“親愛的同學們，下午好！上午好！選一個就是……就是上午好！”
大家嘩一聲樂了。
柳林小熙漲紅了臉，但是很快就鎮定了自己。他抬起頭，像大幹部似的望了望大家，繼續演說：“為了，把我們初一（4）班，搞上去，為了，把個人的聰明才智，奉獻給，全班48名同學，我決定，競選班長。我的目標是，當選後一定……”
柳林小熙越講越流暢，後來就幾乎用不著看稿子了，真的加了一些手勢，在幾個節骨眼兒地方，他拍了胸脯。
其他幾位同學的演講各有特色，但是不如柳林小熙慷慨激昂。冷暖沒寫演講稿，是即興演說：
“我想說的是，一個人要出人頭地，一個班也要出人頭地！如果同學們選我當班長，我要力爭讓我們班在各個方麵——我說的是各個方麵——出盡風頭！”
“出盡風頭？哈，這詞兒，不好聽吧！”臉蛋特黑、頭發蓬蓬亂亂的男生穆赫，小聲嘀咕說。
“下麵有一位選民指責，出盡風頭這詞兒不好聽，”冷暖望了一眼穆赫，說，“可是請你聽著——世界上誰不想出風頭？怕就怕你出不了！動物為了爭風頭，不是咬得頭破血流嗎？植物為了爭風頭，奪空間，搶陽光，不是拚命往上長嗎？不想當元帥的士兵，是好士兵嗎？——默默無聞是無奈，還是清高？別幼稚啊！發言完畢！”
穆赫就給整“悶”了。
連崔老師都背過臉去樂了一下。
投票的時候，柳林小熙不時地大聲咳嗽一聲兩聲，那無疑是在告訴他的“選民”：“投我一票啊！可別寫錯了人啊！”
他扭著頭，親眼看著林家響在選票上寫了“柳林小熙”三個字，送到前麵去，才放心地把一片捏濕了的牛肉幹塞到嘴裏。
唱票。
計票。
“正”字畫完，麵積占不到黑板的四分之一。
柳林小熙：2票；
林家響：41票；
……
柳林小熙的汗水就順著鬢角流淌下來，上下臼齒鉗子似的咬牢牛肉幹，不動了。
林家響望著自己名字下麵摞在一起的那許多“正”字，臉色難看起來。他低下了頭。他已經感覺出，那每一個“正”字都是一堆麻煩。
“沒花一糖一豆，拿下！”冷暖一對好看的杏核眼，斜了一眼林家響，爽朗地說。“孩子啊，有種！”
不知為什麼，柳憶寒半站起來，扭身回頭寬漫地看了一下，雙手示意：鼓掌啊！
教室裏就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同學們，請安靜！”崔老師以手示意大家安靜，說：“林家響同學，以高票當選班長，我們祝賀他！他由臨時班長成為正式班長，說明他在大家心目中是有威信的。同學們一定會記得，林家響在擔任臨時班長的一段時間裏，上麵聯係老師，下麵聯係同學，協調了很多事情。活兒呢，他幹了不少，心甘情願，任勞任怨。其實，作為一名班長，並不是什麼官，他是服務員，是大家的仆人，他要做出很多很多的犧牲。作為你們的班主任，我應當謝謝他為我們班付出了大量的時間、心血和精力！”
崔老師停頓了一下，教室裏十分安靜。
柳林小熙，心裏像鬧騰著一隻煩躁不安的刺蝟。他一會兒仰望著天花板，一會兒低頭看膝蓋，目光都沒處放了。回想自己所作的演講，所拉的關係，跟老師的表白，真有些後悔了。他想做出一點笑容，可是頭腦裏找不到笑的程序。
他聽到崔老師遙遠的聲音說：“我們請林家響同學說幾句吧！”
又是掌聲，遙遠的掌聲。
他沒看見，林家響已經眼圈發紅。
“我……我……不會當班長，我做得不好。我……一定努力！”
林家響說。
柳憶寒帶頭，又一陣掌聲響起來。
柳林小熙側過臉，惡狠狠地盯了柳憶寒幾眼，讓自己的目光找到了最合適的落腳點。
他收回目光時，發現林家響已經臭美得流淚了。
……
這天放晚學，小女生柳憶寒跟林家響說著什麼，沒完沒了的樣子。柳林小熙沒有等著林家響，他獨自騎車回家了。
林家響呢，又“二小子”了一回，給教室前門的玻璃釘了釘條子，不然玻璃要掉下來了。還給老師講桌的卯榫做了加固，防止上課時它唧唧地叫喚。回家晚了，開門的是姥姥。
“小熙早回來了，你去哪兒野啦？”
姥姥貓一般的眼珠盯著他，臉上褶皺間塗滿了不耐煩。
“班裏……我……做了一點小事……”他嘟嘟囔囔地說。
“吃飯是等你，是不等你？老這樣兒可不行！”
“吃飯……別等我……”
“啥？一個人開一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