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上)
內戰硝煙中飛抵北平1945年10月初,國、共兩黨代表重慶談判結束,雙方簽署了《政府與中共代表會談紀要》(即《雙十協定》),全國人民對和平建國產生了新的希望。
這時,文強正在剛從日偽占領下光複,重新飄揚起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的開封、新鄉一帶視察。
一天,他忽接西安電話,通知他重慶來電,要他星夜返回西安,乘班機赴渝。
文強趕回西安之後,見到戴笠以“金水”代名發給“西安文定遠”(文強與軍統局北方區的代名)親譯的電報,內稱:
“為順利斡旋,以外交為前導,以武力為後盾,接收東北,還我山河,兄熟悉華北、東北及蘇、蒙、韓之內情外向,本局今後主持東北及國境紛爭局勢之人選以兄長之才為最妥善。”
戴笠並告之,已決定調文強任軍統局東北辦事處處長,已派軍統局上海辦事處處長徐遠舉前來接替他在西安的職務。
文強匆匆向徐遠舉辦好交代後,即飛重慶報到,見到了局本部主任秘書毛人鳳。毛人鳳告訴文強:
“戴老板在北平相候,有意請兄到東北主持工作。本局先後派了幾批人到東北都不得力,非兄全盤籌劃不可……”
原來,戴笠在東北三省淪陷的14年中,雖曾千方百計地想把軍統局的機構或人員深入到關外,但在日本帝國主義的嚴密防範下,一直打不進去。截至日本投降為止,軍統局情報特工人員隻有在臨澧訓練班(中央警官學校特別警察人員訓練班)受過訓的一名東北青年毛乃昌出關活動過,但沒有多久,他就被日本憲兵逮捕下獄。所幸沒有被抓到任何證據,他才僥幸活到日本投降後釋放出獄。
這時,國民黨當局為搶在中共軍隊之前接收東北,在美國支持下大舉海、空運兵北上,軍統局抓住這一時機,配合進軍和接收的行動,有計劃地在東北開始建立自己的組織機構。
戴笠認為哈爾濱市是被稱為“東北國際都市”的所在,特別挑選了曾留學美國專門學警察的餘秀豪,隨著新任命的哈爾濱市市長楊綽庵前往東北,擔任哈爾濱市警察局局長,借警察局的掩護,建立軍統局組織。
同時,軍統局又電令北平辦事處(又稱軍統局華北辦事處)處長馬漢三遴選熟悉東北情況的軍事人員,攜帶電台隨東北保安司令長官杜聿明的指揮部進入東北。馬漢三介紹了荊有章前往。荊有章被杜聿明發表為東北保安司令長官部少將高參。
在軍統局作出上述兩處布置的同時,原駐安徽西北部界首鎮,專事對汪偽策反的東北特別情報站站長陳旭東,急於重返東北,已在久等不得上級指示的情況下,迫不及待地將該站全部人員移調至天津,作好了隨時進入東北的準備。
陳旭東是東北鐵嶺縣人,張學良統治東北時的情報科長,被稱為東北軍中的“福爾摩斯”。參加西安“雙十二”事變後,他為設法營救張學良將軍,才想出奇策:投入戴笠門下。他忍辱負重多年,因在收編原東北軍係統偽軍中出力不少,軍統局對他寄托的希望遠在餘秀豪、荊有章之上。他也一心想要趁機重建東北軍,準備迎接張學良歸來。
但是,在先期派遣進入東北的軍統局人員中,餘秀豪級別偏低,荊有章與軍統局曆史關係不深,加之其到達東北之後,招兵買馬,到處收編日偽軍,為自己擴充實力,影響惡劣,被戴笠認為是不羈之馬,難以駕馭。對在東北威望甚高、能力很強的陳旭東,戴笠則因已發現蔣介石並無釋放張學良之意而有所顧忌,猶豫再三之後,決定不讓其掌握軍統局東北區大權,因此才又決定調文強趕到北平與他見麵。
文強與毛人鳳交換了一些意見,大都是關於在東北行營、東北保安司令長官部兩大機構之中如何取得公開名義為掩護的問題。毛人鳳說,有關東北情況的中樞措施他也不清楚,囑文強到北平後,當麵向戴笠請示。
11月中旬,文強飛抵已進入寒冬時節的北平。
此前,自10月底至11月初,中共軍隊在邯鄲戰役中殲滅了北進企圖打通平漢鐵路的國民黨軍主力兩個軍,俘虜第十一戰區副司令長官馬法五,另一副司令長官兼新八軍軍長高樹勳率新八軍兩個師1萬餘人宣布起義,改編為反對內戰的民主建國軍。
消息傳出後,北平曾一度十分緊張。後來因胡宗南嫡係三十四集團軍進據華北,控製了石保線及平綏線,與天津相呼應,加上傅作義部迫近包頭,閻錫山部攻下大同,中共軍隊對北平外圍的威脅才得以解除。
文強下榻於北京西城區安福胡同白蓮丞的家裏,白蓮丞原是德國某公司買辦,曾以經商為掩護,在平、津、太原等地為軍統局作過對日情報工作,後又被戴笠任命擔任過財政部稽私署界首貨運處長,算是文強的老部下。
文強當晚就到什錦花園原吳佩孚公館去見戴笠。
以往從不愛穿軍裝,老是穿一身灰溜溜的中山裝的戴笠,這時大概是為了同美國人打交道的需要,一反常態地穿起了筆挺的美式軍裝,並佩上了中將金星肩章,左胸還佩掛了一大堆從上海中美軍用品公司搜購的五顏六色的假勳標。文強私下曾向戴笠身邊的軍統局海外區區長兼中美合作所副主任秘書黃天邁問起這些勳標是什麼意思,黃天邁暗笑道:
“老板自己也說不清楚。騙騙美國佬罷了。”
戴笠告訴文強,這次調他來,是決定有關去東北工作的問題。
因12月中旬蔣介石到北平視察,軍統局人員在此前後全部忙於安全保衛工作,戴笠對文強的東北之行也暫時沒有進一步商談。
此後,戴笠又到天津、青島一行,決定返北平時再對文強去東北的問題作具體決定。由於戴笠在北平停留期間對馬漢三印象甚壞,還打算留文強在北平主持華北辦事處兼負東北之責。
戴笠到了天津之後,又親筆寫給文強一封信,大意是說東北情況複雜,前途未可樂觀,囑文強可多多與行營留平負責人交往,做一些布置東北工作的準備。
波詭雲譎的局勢
當時東北的形勢複雜而又微妙。
熊式輝上將領導的軍委會委員長東北行營,自10月12日躊躇滿誌飛抵長春後,竟“如入敵國”,遭到蘇軍近似於“軟禁”的待遇。
原中蘇條約規定,在國民黨政府對東北主權進行“行政接收”時,“給予中國中央政府以道義的、軍需的及其他物資上的援助”,此時卻改變了態度,拒絕幫助國民黨政府接收主權,而支持中共軍隊搶先進入東北,發動群眾,組織武裝,建立地方政權,與“中央政府”抗爭。
經談判無法解決後,東北行營已按照蔣介石的指示,斷然於11月17日撤回北平以示抗議,試圖從外交上對蘇方施加壓力。
與此同時,東北保安司令長官杜聿明中將於10月28日飛抵長春,會見了蘇軍總司令馬林諾夫斯基元帥,馬林諾夫斯基熱情表示:
“杜將軍率中國軍隊接收東北的領土主權,蘇軍很歡迎,你們從海路陸路來我們都歡迎。”
這位蘇聯元帥當即與杜聿明商定國民黨軍從營口登陸,還給杜聿明畫出了蘇軍在營口的駐防位置圖,寫明了蘇軍營口警備司令的姓名和掩護國民黨軍登陸的要旨交給杜聿明。
但是,當杜聿明高高興興於11月3日乘美國軍艦到營口與蘇軍聯絡時,卻發現蘇軍已經撤走,把營口交給中共軍隊占領了。
這樣,東北暫時不能進入,文強便在北平逗留下來。
他經人介紹,在景山附近購置了一處小四合院作為私宅。
在此期間,他按照戴笠的囑咐,頻頻與暫駐於原國會議員活動中心的東北行營官員接觸。
國民黨政府眼見對東北“和平接收”無望,便開始了“武力接收”。於11月初由美國軍艦幫助運送十三軍、五十二軍在秦皇島登陸,並經原被八路軍破壞、此時已在美國海軍陸戰隊協助下緊急搶修恢複的秦皇島至山海關鐵路交通,迅速開進,在東北保安司令杜聿明指揮下,與扼守山海關一帶阻止國民黨軍出關接收的中共軍隊李運昌部展開了激戰。
李運昌與文強是黃埔軍校第四期同學,那時都是中共黨員,兩人還曾是同桌。此時李運昌是中共任命的熱河省政府主席、東北人民自治軍第二副總司令(總司令林彪也是黃埔軍校四期同學)。
——半個世紀後,李運昌與文強在北京參加黃埔同學會領導工作,共同致力於祖國統一大業,又成為同誌好友。此乃後話。
經過激戰,國民黨軍奪取了山海關,隨即一鼓作氣乘勝推進到綏中、興城、錦西、葫蘆島,並相繼攻占了錦州、營口。又從蘇軍手中接收了長春、沈陽。
不久,由美國總統特使馬歇爾參加調處的國、共兩黨停戰談判告一段落,並於1946年1月10日(政治協商會議開幕的當天)向全國公布了《關於停止國內軍事衝突、恢複交通的命令和聲明》與《關於停止國內軍隊衝突的協議》。
停戰於13日午夜起生效。
全國範圍的停戰開始了。但至少在東北及相關地區,國、共兩黨都不相信這個命令會真正起作用。
就在13日午夜停戰令生效之前,杜聿明指揮國民黨軍星夜攻擊前進搶占重要城市;中共方麵,由東北人民自治軍改名的東北民主聯軍,也搶在停戰前夕從國民黨軍手中奪回了營口,殲滅國民黨軍1700餘人。
停戰令下達一周後,雙方軍隊又在營口發生了衝突……
文強了解到,對國民黨當局在長春方麵與蘇軍交涉的情形不容樂觀,國民黨官員們都寄希望於杜聿明部隊的“武力接收”。
誰也不會想到,春節前一天,即農曆除夕,中共中央向全黨發出了一個幾乎改變曆史麵貌的文件:《關於目前形勢與任務的指示》。
這個指示宣布,因政治協商會議決議的成立及實施,“國民黨一黨獨裁專製即開始破壞,在全國範圍內開始了國家民主化”,“從此中國即走上了和平民主建設的新階段”,“中國革命的主要鬥爭形式,目前已由武裝鬥爭轉變到非武裝的群眾的與議會的鬥爭,國內問題由政治方式來解決。”
這個指示還具體說明:“我黨即將參加政府”,“我們的軍隊即將改編為國軍及地方保安隊、自衛隊等。在整編後的軍隊中,政治委員、黨的支部、黨務委員會等即將取消,黨將停止對軍隊的直接領導(在幾個月之後開始執行)”。
周恩來當天在重慶與蔣介石會麵時,還轉達了毛澤東關於軍黨分立、長期合作的意見,並說毛澤東將參加聯合政府。
假如曆史能夠照此發展下去,將會是一個什麼樣子?
然而,事情並不會這樣簡單。
在陪都重慶發生的一次由國民黨頑固分子製造的流血事件,成了改變這一可能的曆史進程的導火線。
2月10日,重慶各界20多個群眾團體在校場口召開慶祝政協成功大會。
會前,自認為在政協會議上被中共和其他黨派占了便宜的國民黨頑固分子,由國民黨重慶市黨部主持召開緊急會議,布置頑固分子秘密組織(國民黨)黨、(三青團)團員及其控製的各行業公會等群眾團體屆時到會,“以人民身份代表本黨發言”,“以宣傳對付宣傳”,進行破壞搗亂。
於是,大會開始時,有恃無恐的“黨、團員”特務打手們在會場上大打出手,打傷了主持會議的李公樸、郭沫若、施複亮、馬寅初等著名民主人士及一些記者和群眾。
輿論大嘩,形勢迅速逆轉。
當時遠在東北的文強並不知道,參與策劃製造這一事件的,就有他所供職的軍統局下屬的渝特區。
校場口事件等一係列反常情況引起了中共方麵的警覺。
在中共中央2月12日召開的會議上,大病初愈的毛澤東表示了對走“法國道路”(即像法國共產黨那樣把軍隊交出去換取議會席位進行合法鬥爭)的懷疑,認為美國和蔣介石是要“以統一來消滅我們”。中共領導層經過討論,轉變了原已確定的認識,認為在政治民主化前途尚不清楚的情況下,不能把軍隊交出去,否則,蔣介石對中共軍隊將比對雜牌軍更不客氣,對中國共產黨將比對民主同盟更不客氣。到那時,蔣介石要怎樣就怎樣,政治民主化反而沒有希望。
2月13日,東北民主聯軍由林彪指揮發起秀水河子戰役,一舉殲滅國民黨軍4個營和一個山炮連、一個運輸連。
東北戰火又熊熊燃燒起來了。
這時,在東北這片黑土地上拚殺的兩支軍隊,都是曾在抗日戰爭中為民族解放而與日本侵略者浴血奮戰過的勁旅。
兩支軍隊的指揮官,中共一方是曾率軍贏得平型關大捷的林彪,國民黨一方是曾率軍贏得昆侖關大捷的杜聿明。
他們都是黃埔軍校畢業生,都是抗日名將。
錦州初會杜聿明
杜聿明的部隊自1945年11月底進占錦州,站住腳跟後,繼續擴大戰果。
一天,在北平的空軍副司令王叔銘對文強說:
“老杜真有一手,順利打到錦州,大有破竹之勢。你為何不去錦州一行?”
文強感到為難道:
“我本來打算去一趟,但還不知道鐵路交通如何……”
王叔銘笑道:
“用不著遲疑,也用不著打聽鐵路交通情形。我已經派空軍地區司令吳禮到錦州接收了日本機場,也已經有了軍用飛機,建立了空中走廊。你如果要去,隨時到機場等候都行。”
他還提醒文強,最好是每天拂曉前去,準有一班。因北方正值雪季,太陽一出便有霧,飛機起飛總是趕在日出之前。
於是,文強在北平過完春節後,於1946年2月中旬,趕到錦州去了一趟。
到錦州後,他去見了正因腎結核病嚴重發作而躺在病榻上的杜聿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