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下)(2 / 3)

說到這裏,孫殿英拉著文強的手,居然還落下了幾滴眼淚。

文強明知有詐,但也裝作同情的樣子,安慰孫殿英道:

“日汪到處派有奸細,無孔不入,既是空投下來的宣傳品,決不可輕信,以免上當。這張放大照片,的確是一月前馬賡虞拍的那張。他將照片洗好後,曾打電話告訴我,說是已交李國安秘書帶給我們每人一張,連同他寫的親筆信。後來我曾打電話問過你,你說沒有收到。我叫孫耕南問過李秘書,他說很抱歉,因夜間從彭城鎮回軍部途中,從馬背上丟掉了一隻背囊,裏麵不止兩封信和照片,還有其他東西。他說來回找了幾次也沒有找到。不知你了解這些情況沒有?”

孫殿英聽文強這樣一問,不禁愣了一會兒,才說:

“你不提及,我倒忘了。信和照片我也追問過,確實是李秘書在馬上丟掉了。年輕人毛手毛腳,我教訓過他。照你說來,會是日汪奸細拾去麼?天下會有這麼湊巧的事?老弟,照片的底片還在馬賡虞手裏呢。你看那空投下來的照片上,一個個人名官銜注得一清二楚,這裏麵的文章,也就不難明白了。我敢說,十拿九穩是龐瘸子搗的鬼。龐瘸子這一套,我心裏早就有數了。”

文強知道同孫殿英扯不清,就轉移了話題說:

“假定敵軍今天逼近臨淇鎮,將作何處置?軍部要不要轉移?部隊的給養彈藥能支持多久?與龐總部的聯絡問題如何解決?”

孫殿英默默地看了一陣地圖,又玩了一陣牙牌,取一本《金錢課》占了一卦,才說:

“老弟,請你念念這一卦是怎麼說的。”

他指著一篇卦文,上麵寫著: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忽聞楚調,一敗塗地。

文強知道他平日裏把《金錢課》玩得很熟,即使那上麵的卦詞字句並不都認得,但也早就有人教他背得爛熟了。現在要文強念給他聽,隻是過場而已。文強念了那一卦的卦詞後,孫殿英掐算了一下說:

“兩次都打在空方上,我看今天過得去,明天過不去。我平日不大占卦,一占就靈。老弟,你剛才問我的那些,往後看情況再說。糧彈十天半月沒有問題。你到山上不久,人生地不熟,請安心吃喝,都放在我的肩上。”

脫離孫殿英控製行動失敗

22日,文強在關帝廟呆了一整天,對龐、劉兩軍的情況仍然一點不知,隻知孫部在節節後撤。從電話竊聽來的前方情況判斷,孫部與日軍似乎不是在交戰,而是在按照預定計劃迎接日軍上山。

當天下午3、4點鍾時,聽到從臨淇鎮北山頭傳來稀疏的槍炮聲。日軍飛機多次飛臨上空盤旋偵察,但是對孫殿英軍部原駐地及移住的關帝廟一帶卻始終沒有轟炸過。

孫殿英身邊除了一個特務營隨行外,軍部的職員也比平日顯然少得多,更沒有攜帶眷屬的。孫殿英還幾次派人到鎮上挨家挨戶勸老百姓不要跑,說前方抵擋得住。當敵機投下孫殿英擁護和平棄暗投明的通電後,鎮上又出現了流言蜚語,說孫殿英已經與日本人講好了條件,擁護和平是為了救國。又說日軍駐在山下,不會上山,進山也不會騷擾百姓等等。老百姓將信將疑,人心惶惶。

臨近傍晚時,孫殿英又把文強找去,先吹了一通前方“捷報”,然後又說傷亡太重,比當年熱河抗戰犧牲還多。又說他的廟會道徒眾,到底與眾不同,有符法護身,以一當十……

文強打斷他問道:“北山發現有槍炮聲,顯然敵人已抄到我們後路。今晚軍部位置移不移動?”

孫殿英一愣,這才轉入正題:

“我找你來就是商量這件事。決定今晚7時軍部向西移動,目的是靠攏總部,為了取得三軍配合作戰。不管龐瘸子在搗什麼鬼,我也要靠攏他。免得人家罵我不仁不義。宿營的新地點,要等摸清總部的位置有無移動再定。”

文強問他派出去聯絡的參謀回來沒有,電話線修好沒有,回答仍然是否定的。孫殿英還說:

“電話線修好這裏又壞了那裏,就是把通信排長槍斃了也沒有辦法。”

晚間7時整,孫殿英傳令按規定時間出發。

他騎著高頭大馬,帶著衛士排領先,要文強等人緊跟他的馬後同行,又吩咐文強的隨行人員夾在軍部人員與特務營之間行進。

當他們進至離關帝廟約30華裏,到達山穀隘道時,忽然迎麵傳來槍聲。文強問孫殿英是不是與四十軍的部隊沒有聯絡好而發生了誤會。孫殿英遲疑說:

“很難判明。”

文強急切道:“趕快派員去聯絡。夜間行軍發現槍聲,首先要對隨行部隊有所指示,以免驚疑自亂。”

孫殿英又說:“根據白天得來的情報判斷,可能是日本兵進了山,把我和四十軍的聯絡切斷了。如果是這樣,那就大事不好了……”

孫殿英話未說完,又一陣密集的槍聲迎麵傳來。在黑暗中有人驚呼:

“是日本鬼子打的!”

“是三八式步槍的聲音!”

“趕快後退呀!”

這一喊,頓時人心大亂,不等孫殿英下令,行進隊伍已亂作一團,孫殿英也掉轉馬頭對文強高喊:

“老弟隨我來!老弟隨我來!”

文強對孫殿英早有戒心,一麵應聲,一麵對身邊副官李錫年悄悄囑咐,要他趕緊通知隨行人員,一個挨一個隨他向東南方向疾走,以脫離孫殿英的控製,再作打算。

文強一行向東南方向奔去,反而沒有聽到槍聲了。唯一的困難是隨行人員跟不上隊。走了一個通宵,眼看南山在望,卻還是在山裏轉來轉去。清點一下隨行人員,40餘人跟上的不到一半,其他人都不知去向了。

走到天快亮時,文強棄馬步行,準備帶著隨行人員到南山上隱蔽起來。

誰知剛到山口,就迎麵響起一陣槍聲。原來日軍已經占領了南山。接著又有日軍飛機前來向著文強等人所在的山溝裏轟炸掃射。東望臨淇鎮上,已經升起了太陽旗。

文強知道自己已經陷入了敵軍包圍圈中。

為了躲避敵機掃射,他又率隊鑽進一片麥田裏回頭往北奔逃。

跑了不到20華裏,卻又迎麵碰上了孫殿英派出的警戒部隊!

為首軍官一看到文強,便高喊:

“高參來得好!昨晚找不到你,軍長急瘋了,營長也差點被槍斃了。軍長就在離此不到兩裏的村莊上,我們護送你過去。”

文強內心極不情願,卻又無可奈何,隻得裝著很高興的樣子,說昨晚是迷了路,找軍長找苦了,幸好遇到自己部隊,不然就落到日本兵手裏了。

於是,一個特務營的排長帶文強一行到了名叫袁坑的小村莊,副官主任王誌剛一麵派人向孫殿英報告,一麵拿出大餅、牛肉幹招待他們。

孫殿英聽到報告很快就來了。他開口就說:

“哎呀老弟,晚間受驚了。山上人生路不熟,萬不可離開我一步呀!昨晚真糟糕透了,軍部人員也失散了許多,直到現在還有些沒找回來。老弟,你的隨行人員,我收容了二十多個,安置在村上隨軍部人員在休息。”

文強聽他這樣一說,鬆了口氣,又把“迷路”的謊話再說了一遍。孫殿英安慰他說:

“有我在,一切保險。給養不用愁,安全也不用愁。你休息休息再說吧。”

孫殿英下令打出白旗

到了中午,日軍的包圍越來越緊。除了遠遠聽到一些槍聲外,孫殿英的防地已經沒有響動。

文強與身邊的李錫年等人分析,遠處的槍聲大約是四十軍在抵抗。對於孫殿英會再玩什麼花樣,誰也摸不透。

正在這時,突然在孫殿英臨時駐地西南麵的山頭上響起一陣密集的槍聲。

在越來越近的槍聲中,隻聽孫殿英大聲嚷著:

“陳仙洲的爆破總隊沒幾個鳥兵,還打得起勁。名義上聽我指揮,實際上誰也指揮不了。快去請文高參來想個辦法。”

文強知道孫殿英這是故意嚷給他聽的,便主動走過去說:

“若真是陳仙洲的爆破總隊,當然應該聽你的調遣。我可將此意告訴他。”

孫殿英急迫地說:

“山上如此緊張,眼看今天過不去。你趕快下令叫他們不要打了,隱蔽起來,不然讓敵人發現了我們的目標就不好辦了。”

文強當場按照孫殿英的意思寫了一張字條叫人給隔兩道山溝的陳仙洲送過去。

果然,一會兒槍聲就停止了。陳仙洲派人送回來一張字條,說是部隊已經隱蔽起來了,他隨後要來見文強。

陳仙洲的部隊停止抵抗後,日軍的包圍更縮小了。敵機也在上空成群結隊盤旋。孫殿英用單筒望遠鏡向空中觀察著,顯得坐立不安的樣子。

下午3時許,日軍已經出現在不到三四華裏的山頭上,互相呼應著,不時鳴著槍。

孫殿英把文強和戰區長官蔣鼎文派到山上來的黨政工作團團長荊憲生叫到屋裏,驚慌失措地說:

“大勢已去,不投降也得投降,否則玉石俱焚,不知要死多少人!請二位馬上致電洛陽、重慶,說我孫殿英是迫不得已,不能不出此下策。有朝一日,我仍將報效重峰……”

說到此處,孫殿英已是聲淚俱下。

荊憲生不了解孫殿英的底細,竟被他感動了,當即表態說:

“奉蔣長官命,帶到山上的五百多團員,全仗孫軍長的掩護保險。不如此是沒有第二條路可走的。”

文強這時已沒有什麼可說。眼看著孫殿英要將部隊帶著投降,自己卻毫無辦法阻攔。他內心痛苦萬分。

這時,孫殿英相信文強等人已被迫就範了,便叫出秘書李國安,交給他一個一尺多長的紙筒,叫他去與日軍聯絡,並特別囑咐說:

“識別聯絡的東西在紙筒裏。”

李國安要走時,孫殿英又補充說:

“快去快回,對日本人隻說我在山上,不要說我在這個村莊裏。”

文強在一旁聽著,心想,若不是事先已有密約,哪來的聯絡識別物呢?要投降了還不暴露自己的駐地,可見狡猾的孫殿英還在打算討價還價。

李國安打著白旗,抱著紙筒,騎了一匹馬出村東後,孫殿英像安心了一樣鬆了一口氣,他高興地走到文強麵前說:

“老弟盡管放心,你的安全包在我身上!”

他瞥見文強胸前別著一枚軍委會的梅花形證章,不由分說便伸手摘下來扔到窗外去了。然後說:

“日本人來了不要怕,你們的人員都算是在我部隊中服務的。一切都沒有問題。”

文強和荊憲生默默無語,無言可對。

文強抽了個空子把荊憲生叫到一旁,問他有何打算。荊憲生顯得十分茫然,隻說有孫殿英保護他很放心。文強感到此人不足為謀,便決定撇開他自作打算。趁孫殿英十分疲乏時,文強佯稱要到上村去看看晚間走散了的那些隨行人員,並休息一下。上村距離不到半裏,可隨叫隨到。孫殿英沒有反對,並說上村軍部人員不少,安全沒有問題。

文強一點不知,他剛一離開,孫殿英就叫部下給在洛陽的一戰區少將參謀、掛名新五軍副軍長的康祥發出了一封電報,稱:

“所餘部隊無多,死亦不可,走亦不可,久與戴雨農所派之文強同誌商洽,暫時屈就,圖報將來。”

他把率部投降的責任推到了文強頭上。

時任軍委會委員長侍從室第六組(情報組)組長的唐縱,幾天後在5月5日日記中記載,孫殿英給戰區司令長官蔣鼎文發過一封“請求準予加入敵後工作”(即準予其以“敵後工作”之名投降)的電報。唐縱寫道:

孫殿英被俘,其部下尤與敵戰鬥。蔣長官轉來一電,謂孫殿英請求準予加入敵後工作。此誠天下之滑稽事,賣了淫,還想立貞節牌坊,為之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