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決心是以我殘餘之身,在生命未終以前我應不遺餘力的提示所謂共產黨的真相,我為得要剪除蠍蛇的共產黨起見,我除了盡力的在青天白日之下,不容一點共產黨的技術發展而外,我是供力於製止共產黨的國民黨強大起來!

李鳴珂交給文強的特殊任務,就是要他到萬縣去,設法製裁彭興道、廖時勉、汪海若、牟偶仁等幾個叛徒!

現在想來,似乎有些不可思議:文強隻身一人,又不能帶武器(以防上船後被搜出壞事),要到軍閥王陵基的師部駐地去,想出辦法製裁幾個得到軍警保護的叛徒——而且所去的地方又是文強曾以共產黨人身份公開活動過的地方,時間才過去一年多,當地人多半還未忘記大名鼎鼎的風雲人物“文教官”、“文大隊長”。他隨時都有被指認的危險……

要想順利完成這樣的任務,真是跟通過當年的蜀道一樣,“難於上青天”。

隻有那樣的非常年代,才會有那樣的非常之舉。

然而,那時年輕的共產黨人都充滿“初生牛犢不怕虎”、“刀山敢上火海敢闖”的精神。文強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更何況還有與情人相見的美好前景在等著他呢。

臨行前,李鳴珂關切地叮囑他:

“到了那裏,見機行事,隻要能除掉一個叛徒也能起到殺一儆百的作用,也算完成任務。你還可以找玉華商量,請她幫助,她是個好同誌,人又聰明……”

文強感激地回答:

“大哥,請放心好了!”

出師不利身陷虎口

6月上旬的一天,文強又一次來到了萬縣。

那時的萬縣城雖說已是長江邊的一個重要城市,川東水運的門戶,但卻還沒有修建輪船碼頭。縣城在長江北岸,輪船到萬縣後隻能停泊於長江南岸的巨魚沱,然後由小木船將乘客轉送到北岸,從楊家街口上坡進城。

文強搭乘民生公司的輪船於正午時分到達萬縣。他提著簡單的行囊,隨同乘客們一起渡到北岸,爬上楊家街口那高高的石梯。

頂著夏日火辣辣的驕陽爬上坡後,眼前便是文強十分熟悉的商業街南津街了。一年多以前,他們的二十軍政治部就設在離此不遠的地方。

文強正在街邊樹陰下東張西望,打算先找一個旅店住下時,忽然——真是無巧不成書,迎麵走來一人,不是別人,正是他此行準備要加以製裁的叛徒牟偶仁!

文強心中暗暗叫苦。

牟偶仁也看到了文強。他臉上露出驚疑的神色,強裝笑臉道:

“啊呀,文老師,大駕光臨敝縣,歡迎歡迎!……不知是哪股風把你吹來了?”

文強腦子裏飛快地轉著,想著應付的法子。他裝作垂頭喪氣的樣子歎道:

“唉,一言難盡……我現在是落魄江湖載酒行,這世道我算是看透了,不想再過問政治。我來是打算來找玉華,約她同我一道出川去另謀生路。當然,也順便看看你這樣的老朋友。”

“你還沒住下吧?”牟偶仁一邊問,一邊就把文強的行李提了過去,“走,到我家去住……”

“不麻煩你了,我隨便找個小客店就行了,住不了幾天。”

“哎呀老師,你這就見外了!我家隻有一個老母親和一個親侄兒,大小三間房子,何必去住客店?我們師生二人好久不見,也正好多擺擺龍門陣嘛……走!”

牟偶仁不由分說,拉了文強就往他家走。

文強一邊走,一邊在心中暗暗盤算著:事已至此,隻好將計就計,見機行事,先住到他家裏去再說。說不定,還更好找機會製裁這個叛徒呢。

而牟偶仁把文強拉到家裏去住,也並非出於師生之誼,而是想要把文強作為共產黨的“要犯”交給王陵基,好邀功請賞。

兩人各自打著主意,到了離碼頭不遠的牟偶仁家裏。

文強本以為一個牟偶仁好對付,但沒想到牟偶仁那個侄兒牟誌昌,並非小孩,而是個年輕力壯的漢子。

這下子事情棘手了。

牟偶仁叫牟誌昌上街去買來酒菜,款待文強。又叫文強給玉華寫了字條,要牟誌昌送去,告之已到萬縣,要玉華到牟家來見麵。

在擺談中,牟偶仁不斷打聽文強在曠部的情況——他隻知道文強被派去曠部搞兵運,連文強在曠部當了旅委書記都不知道,當然更不知後來的變化。

文強便虛與委蛇,說自己與曠繼勳一直合不來,鬧得水火不容,隻好離開了,從此就脫離了中共組織。

“唉,”牟偶仁歎道,“老師,你在共產黨內得不到重視,真是太委屈了……想當初你和朱德介紹我加入共產黨的時候,那真是革命的黃金時代,可惜已經一去不複返了。不瞞你說,我今天已經投到三師王芳洲手下,隻求平平安安混碗飯吃。回想當年轟轟烈烈的情景,我也經常是有苦無處訴,有淚往腹中流啊!”

“老弟不必歎息,你總還是比我這異鄉飄零之人強。”

“老師,你莫這樣說,憑你能文能武的本事,走到哪裏都可以大顯身手的……不過,你兩次入川,名氣甚大,這次來到萬縣,定已受到注意。明天上午,你需得去拜訪一下彭興道、汪海若、廖時勉三人——他們現今都是三師王芳洲手下的紅人,同他們打個招呼,你才有平安出川的可能。”

“那是當然,都是當年共產黨內的老朋友嘛!”文強嘴裏說得輕鬆,心頭卻暗暗叫苦。

“另外,王芳洲駐守萬縣,手下有一親信軍法處長陳宦湘,此人也不可不見……”

文強聽到這裏,知道自己已經落到了險惡之境,不但任務難以完成,恐怕還會白白犧牲在此地。

這一頓飯,文強吃得不知是什麼味道。

下午,玉華由她姐姐陪著來到牟家。看得出來,玉華對文強為什麼會突然來到萬縣而且又住到牟家,充滿疑問,但又不便明說,兩人隻好談一些無關緊要的事。

玉華的姐姐提出,第二天她家請文強去吃午飯。牟偶仁本來表示反對,說明天已經安排滿了,文強連忙安撫他說:

“中午這頓飯不影響老弟的安排,其他時間都聽你的。”

第二天,文強由牟偶仁領著去了《萬州日報》社,同彭興道等三個叛徒見了麵。

彭興道與廖時勉二人,文強是第一次見麵,汪海若則是當年他從萬縣逃離後在武漢見到過的,那時汪海若還是個小姑娘,一個熱情單純的共青團員……

文強由幾個叛徒帶著看了看報社的出報情況,叛徒們也閉口不談政治,隻說請文強對報社多加指點。文強則推說自己無能,兩次入川毫無建樹,隻得知難而退,預料今後前途,有如亂世漂萍,一切隻看命運安排……

從《萬州日報》社出來後,牟偶仁把文強送到了玉華家門外,約定下午2時前去西山茶園會見王陵基的軍法處長陳宦湘。

玉華一家準備了一桌豐盛的宴席款待文強。對這個外省青年,玉華的父母都十分喜歡。

午餐後,文強把玉華叫到一旁,同她談了此行的目的和麵臨的險境。顯然任務是不能完成的了,目前要緊的是文強如何能安全脫險。

兩人商量了文強逃離萬縣的辦法……

下午,牟偶仁和牟誌昌一起,帶文強到縣城南邊的西山公園去見陳宦湘。

當年在二十軍政治部工作時,西山公園常有群眾集會,文強是經常在那些集會上慷慨講演的風雲人物。如今此地已沒有了當時那種如火如荼、群情振奮的景象,除去不多的一些遊人外,隻聽得濃蔭中一片刺耳的蟬鳴。

到了公園裏的茶館,牟偶仁四下裏看了看,把文強往一張茶桌邊領去,那裏已經坐著幾個人。牟偶仁趨步向前,低頭向其中那個穿著便裝的中年人耳語了幾句什麼,然後抬起身來對文強介紹道:

“文老師,這就是第三師軍法處的陳處長……”

文強不露神色,鎮靜地含笑向陳宦湘點點頭,在茶桌邊坐了下來。

陳宦湘斜眼打量了一下文強,傲慢地拖著腔調說:

“文先生,當年你曾與朱德一起到萬縣宣傳革命,是共產黨中的有名人物。此次來萬,有何貴幹哪?”

文強不慌不忙地端起茶碗,呷了一口茶,瞟了坐在一旁,顯得有些尷尬的牟偶仁一眼,然後歎道:

“文某早已脫離共黨,厭倦政治,此行乃回鄉之前,中途順道來重遊故地,拜訪老友。未曾想驚動陳長官。”

陳宦湘冷笑道:

“文先生在萬州是著名人物,可以說是婦孺皆知的共產黨徒。雖雲厭倦政治,脫離了共黨,但空口無憑,難以讓人相信。若是此地有人還把文先生當作共黨對待,不免引起種種猜疑,我們也不好交代。我想請文先生公開發表一個聲明,讓萬縣軍政官員廣為周知,免生誤會。不知文先生意下如何?”

牟偶仁在一旁幫腔道:

“文老師隨便寫幾句,我們在《萬州日報》給你登出來……”

文強含笑搖頭道:

“愚意以為此議不妥。文某本已不參加政治活動,隻不過是一過路遊客而已。與貴縣政治毫不相幹。若貿然登報聲明,豈不是又介入政治了?這樣一來,反倒會遭人恥笑……”

陳宦湘沒想到文強會不買他的賬,但他並不甘心,又反複對文強進行威脅、利誘,但都不得要領。

最後,陳宦湘終於不耐煩地說:

“登報聲明脫離共黨,這是中央黨部的規定,不可不履行。當然,文先生這樣的人,寫文章都是要反複推敲的。給你一周期限如何?”

文強知道這是最後通牒,不可硬頂。他沉吟片刻,隻好點頭答應了。

轟動萬縣的文強“自殺”案

回到牟家,文強少不了要假意對牟偶仁抱怨幾句。牟偶仁自然百般勸誘,說登報聲明一下有什麼關係?又不要你出錢。

過了兩天,已是農曆五月初四。這天一早,牟偶仁對文強說:

“明天是端陽節,我要回梁山鄉下去給父親上墳,最多三天就回來。誌昌留在家裏陪你……”

文強從牟母口中得知,牟偶仁的回鄉安排是在幾天前就定好的,掃墓祭品都已準備好了,看來不會有詐。

文強知道機會來了。

當天下午,待牟偶仁一走,文強便對牟誌昌說要去給玉華家裏送點過端陽的粽子,牟誌昌形影不離地跟著他。

到了玉華家,文強找機會悄悄給玉華交代了幾句,然後告辭出來,在街上買了些酒菜。

當晚,他請牟母和牟誌昌飲酒過節。從不飲酒的文強,隻勸牟家母子二人對飲,他在一旁想出各種話題來勸酒。牟誌昌見有好酒好菜,經不住幾勸,很快就被灌醉了。

待證實牟誌昌確已爛醉如泥,牟母也已睡下後,文強連忙在昏黃的油燈下展紙揮毫,趕寫了兩封“遺書”,一封給玉華,另一封給牟偶仁。

他知道自己逃走後玉華將是首當其衝的懷疑對象,因此想通過此信為她開脫,便在信中說了些“情場失意”的話,稱自己是在政治上和愛情上的雙重失敗者,得不到玉華的愛情,隻好結束自己無意義的生命。

給牟偶仁的信則寫得長一些。他在信中痛斥了國民黨以血腥屠殺進行“清共”帶來的惡果,也談到了因對中共(按當時習慣稱為CP)黨內的錯誤策略和領導不滿,隻好脫離政治生活。他寫道:“自脫離CP的政治生活以後,我的精神是衰頹到極點。環境逼人,是沒有辦法啊!”“回湖南沒有出路,在四川也不是出路,在這革命高潮激蕩的時候,沒有立場,又何必來苟且偷安呢?我沒有勇氣來登報脫離共產黨籍,保存了這沒有勇氣的屍體,有什麼意義和價值?”這種種之上再加上愛的問題不得解決,相信真誠的友情卻又被朋友所出賣,個人生活全無出路,因而隻有“痛快的在大江中洶湧的波濤中死去”……

淩晨時分,一乘轎子悄悄來到牟家門外。

帶路的是玉華的一個幹娘。這個農村婦女長得結實粗壯,身材和說話聲音都像個男性。她輕輕敲開門後,站在門外低聲問:

“你先生是不是文強?”

文強點點頭。

玉華的幹娘提著馬燈照了照手裏拿著的一張照片,又照了照文強——那是文強與玉華在廣漢相會時照的合影。

“驗明正身”後,玉華的幹娘才叫文強趕緊上轎,並交給他玉華準備好的十塊銀元。

轎夫一聲低沉的吆喝,轎子起肩後便快步飛跑起來……

文強又一次從萬縣死裏逃生,一路順利到了忠縣。玉華的姐姐在那裏教書。

當年《萬州日報》刊登的文強自殺消息及“遺書”

待牟誌昌天亮後被牟母叫醒過來,隻見桌上放著文強寫好的兩封《遺書》,趕緊跑出去,沿江邊尋找,果然找到了文強丟棄的衣服、鞋襪——那是文強上轎時交給玉華的幹娘放到江邊去布下的疑陣。

牟誌昌急忙向當局報告了此事。這樣的事在當時萬縣那樣的縣城算得上是轟動一時的社會新聞,《萬州日報》在當天特地出了《號外》,報道文強投江自殺及刊出有關打撈屍體的啟事。

牟偶仁回來後得知此事,大為掃興。他將文強的《遺書》拿來,反複研究後,刪去了其中譴責國民黨和不點名暗罵他這個“朋友”的句子,又添加了幾句罵共產黨的話,拿到《萬州日報》去,以《投江自殺的黃埔生文萊之為的是找不著出路和愛的問題不能解決》為題發表了。

叛徒們還為文強的“遺書”加了個長長的編者按語,對文強的經曆作了簡介,說他是“努力為共產工作,人民之受其害者,不知凡幾。”直到因曠繼勳部參加同盟軍與劉湘軍東道之戰戰敗,“該黨計犧牲二十八人,由是大起分化。文始徹底覺悟共產之惡,脫離該黨政治生活……因己身問題不得解決,突於十二日晨,投江而死。”

第三師軍法處長陳宦湘和他的頂頭上司師長王陵基得報後,自然惱恨不已。

這一次,被民眾稱為“王靈官”的軍閥王陵基,未能同名震川中的共產黨人文強見上麵。

——直到30年後,他倆才以同樣的身份:“國民黨高級戰犯”,在中國共產黨的戰犯管理所北京功德林監獄裏見了麵。

再說,彭興道、牟偶仁等人見打撈不到文強的屍體,仍然懷疑其自殺有詐,牟偶仁還跑到玉華家去,威逼玉華交代文強下落。

更為嚴重的是,文強那封本意是為玉華開脫的“遺書”和編造出來的“因情場失意而自殺”的故事,在縣城裏一時成了街談巷議的話題,好事者眾口相傳,議論紛紛,《萬州日報》上甚至還登出了譴責玉華薄情逼死情人的文章。

在當時那樣傳統觀念相當強的縣城,這樣的輿論足以殺人。

玉華的母親因此而不幸氣急病逝了。

文強再也沒有料到,他的這一番曆險,使他的愛情生活真正遭到了失敗——因玉華母親之死,玉華的姐姐從此堅決反對他倆的婚事,認為文強是玉華家的克星。

玉華也因母親之死的陰影無法從心頭抹去,無法再與文強繼續像過去那樣來往。

而文強此後又因長期從事出生入死的地下革命鬥爭,哪裏能像浪漫小說中的有情人那樣去不顧一切地追求意中人!

他倆從此“緣盡”……

“假自殺”之計,使文強逃脫了魔爪。而為假自殺編造的“情場失意”故事,卻弄假成真。

這使得文強後來痛心不已,直至晚年,他還念念不忘這段往事,自責“對不起玉華”。

兵變在盲動中失敗

文強沿長江邊經忠縣、豐都、涪陵等縣,按照李鳴珂的囑咐,順道代表中共川東特委考察了解當地中共基層組織工作。

在忠縣,他應邀給當地中共基層幹部講解了國際國內形勢,傳授了兵運等方麵的工作經驗,還介紹了南昌暴動的情況。這對於那些土生土長的基層幹部來說,真是上了難得的一課。

在涪陵,他會到了在當地駐軍中從事兵運工作,擔任駐軍政治部主任和中共地下軍支書記的老友胡陳傑。

胡陳傑與他在黃埔軍校是同期同學,也是在校時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北伐前夕他們又一起被選送到國民革命軍總政治部在廣東大學開辦的政工幹部特別訓練班,受訓後又一起參加了北伐軍總政治部宣傳大隊。以後又一起被選派隨朱德入川到楊森部工作。

到萬縣楊森部後不久,因胡陳傑與駐涪陵的軍閥郭汝棟有四川銅梁的同鄉關係,被朱德派到了郭汝棟部去開展工作,文強與他才分開了。

胡陳傑在他們那批黃埔同學中年齡稍長,為人又較老成持重,因此大家起初都叫他胡老大。後來有人提出,“胡老大”會被誤認為是胡裏糊塗的老大之意,便又改稱他為“陳老大”。

這時,這位老大哥熱心地替文強籌措到30塊銀元作路費,並悄悄告訴他,目前風聲很緊,他已遭到上司懷疑,此地不可久留。

文強和胡陳傑都沒有想到,此一別,竟成了他倆的永訣。

他們更不可能想到,致胡陳傑於死地的,並不是國民黨軍閥部隊的上司,卻是中共組織內的領導人!

——幾個月後,郭汝棟部被調到湖北,已有“共黨嫌疑”的胡陳傑被郭汝棟贈送旅費“禮送”離開部隊。隨後,胡陳傑由中共中央派至湘鄂西革命根據地,他化名胡慎己,先後擔任了紅軍大學校長、紅八師參謀長等,不幸於1932年9月在“左”傾路線的“蘇區大肅反”中,被中央代表、中共湘鄂西中央局書記夏曦以莫須有的“國民黨改組派”罪名殺害。

文強輾轉回到重慶,李鳴珂一見到這個“死而複生”的人,大喜過望,連忙叫妻子李和鳴買來酒菜接風洗塵。

李鳴珂告訴他,他們已得知他“投江自殺”的消息,看到了《萬州日報》上的報道和他的“遺書”,李鳴珂斷定這“遺書”被叛徒做了手腳,但並未想到文強已金蟬脫殼。

李覺鳴還打趣道:

“大哥正要為你籌備追悼會呢!”

李鳴珂又告訴他一個令人難過的消息:

第七混成旅曠繼勳部,在條件極不成熟的情況下,已於6月29日在遂寧、蓬溪兩縣交界處倉促兵變,並在短短三個星期之中全軍覆沒!

原來,曠部此前已駐紮於四川省遂寧縣射洪嘴、蓬安鎮一帶,以羅世文為書記的旅委多次向省委提出馬上舉行兵變的報告。中共四川省委一直反對曠部倉促兵變,並在得知他們已下令兵變後,省委決定撤銷了旅委,另派鄒進賢(化名周三元)去擔任特委書記,羅世文改任黨代表。

省委還在給曠部黨組織的指示信中,逐條駁斥了他們提出的“經濟困難”、“部隊有被解決的危險”、“群眾情緒高漲”等所謂兵變時機成熟的理由,指出他們“準備太不充分”,“非常不合兵變的條件”,甚至嚴厲批評他們是在搞“軍事投機”、“玩弄暴動”。

直到兵變前一天,省委還發出指示,反對魯莽行事,甚至斷言“若果馬上便發動,必歸失敗”……

但是為時已晚。

一場兒戲般的軍事冒險,致使辛苦多年積蓄起來的革命力量毀於一旦!

李鳴珂歎道:

“唉,他們不聽省委招呼,硬像是鬼打慌了一樣!本來我們是準備等你從萬縣回來後也去參加前委,發表你為兵變後的紅一師師長……都怪我,不該派你到萬縣。你若在曠部,也許不至於失敗得如此之慘!”

文強苦笑道:

“你曉得曠繼勳不會聽我的,又有羅世文支持他,我去了又能有什麼辦法?”

兩人默然許久。

隨後,李鳴珂告訴文強,中共四川省委已經在他“萬縣曆險”的那段時間裏,在成都召開了黨代表大會,選舉產生了新的省委領導機構,由劉願庵擔任省委書記,李鳴珂仍作省軍委書記。省委即將搬到重慶來。

李鳴珂要文強再辛苦一趟,以省委特派員身份,到合川、武勝、嶽池等地去走一趟,收容曠部被打散的人員,將其介紹給當地中共地下組織,為武裝鬥爭積蓄力量。

文強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一身征塵未洗,文強又踏上了崎嶇的山鄉小路。

曉行夜宿,風雨兼程,奔走了一個來月,但他沒有收容到一個曠部失散人員,隻聯係上了幾個失去了組織關係的中共黨員和同情革命的左派軍人。

文強回到重慶後不久,8月下旬,重慶最悶熱的日子裏,中共四川省委從成都搬遷回來了。

那時的中共四川省委,與全國各地的中共組織一樣,是處於秘密狀態的“非法組織”,再加上交通、通訊的極不發達,“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省委與各地基層黨組織的聯係十分困難。

為了減少困難,當時的慣例是,省委在成都時,在重慶設立川東特委;省委在重慶時,在成都設立川西特委。有時還要設立川南特委、下川東特委。

此時省委又遷到了重慶,原在重慶設立的川東特委便撤銷了。相應一些幹部的工作便需要重新調整。

文強的工作,省委也在考慮要另行安排。

在此期間,文強和另外幾個同樣在等待安排工作的同誌,常到重慶城南儲奇門街邊一個綦江籍共產黨員開的茶館(也是一個聯絡據點)裏喝茶聚談。

他們這批茶客中,有從蘇聯莫斯科東方大學學習歸來的鄒進賢、王國梁等人。

鄒進賢

鄒進賢在曠部兵變開始前,被省委派去擔任了特委書記。省委原是想讓他去對曠繼勳、羅世文的“左”傾盲動情緒起一點緩衝、製約作用。但他去時已無法扭轉局麵。在兵變失敗後,他曾給省委寫了長長的報告,詳細總結了曠部黨組織在兵變前後的錯誤和教訓。

他知道文強曾是曠部前任中共旅委書記,便痛心地對他談了不少兵變中的問題,特別是個別領導幹部作風上的問題。

鄒進賢說得激動時,戴的一副銅邊近視眼鏡總要滑到鼻尖上,他低頭湊近文強耳邊,憤憤不平地說:

“兵變成立了紅軍,軍官還是官僚化,士兵穿草鞋,長官坐轎子,連黨代表羅世文也背個文書背夾跟在轎子旁邊跑,活像個馬弁……這怎麼得了?像這樣子搞,革命就是成功了又有啥子意義?”

鄒進賢這年已30歲,比文強要大七八歲。年輕一些的文強,對不符合革命理想的一切,更是嫉惡如仇。兩人談得十分投機。

鄒進賢後來仍然為曠部兵變失敗承擔了責任,受到了處分。

這年11月召開的中共四川省委第二次全體會議,通過了《關於第七混成旅兵變失敗的決議案》,對第七混成旅黨組織提出了嚴厲批評,指出他們“竟在準備太不充分的時候,在客觀上偏向於有意的脫離省委的指導而發動兵變,充分表現盲動主義傾向之嚴重存在。”

決議案最後宣布,給予中共第七混成旅領導成員、兵變領導人、兵變後組建的四川工農紅軍第一路總指揮曠繼勳留黨察看處分(因曠已調中央特科工作,察看期由中央定),給予中共第七混成旅特別委員會(特委成員三人:書記鄒進賢,委員兼四川工農紅軍第一路黨代表羅世文、委員兼革命委員會經委主席李伯均)黨內嚴重警告處分……

在那時,中共領導的暴動失敗之後,參與的領導幹部,通常都是死者尊為烈士,生者接受處分。這幾乎成了慣例。

因此鄒進賢也並無怨言。

在茶館裏,鄒進賢仍如往常一樣愛講些幽默笑話,當時大家都開玩笑稱他為“東方朔”——西漢時以詼諧滑稽著稱的文學家。

每當有鄒進賢在茶館,總是會笑聲滿堂。

他們誰都不可能知道,這位紅色“東方朔”,在幾個月後,就將慘死於軍閥劉湘槍口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