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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對話

姑姑,是我,三定,我回來了,回來看您來了。

我知道,知道你早晚要來的。

姑姑,要是您活著有多好,活著我就不必離開豆腐村了。

盡說傻話,人哪有不死的。再說李家營才是你自個兒的家,說不定正是為了讓你回家,老天才這麼安排的。

如果老天真是以您的死換我回家,我寧願以我的死換您的活,因為我在李家營活得一點不好,那樣的活還不如死了的好。

孩子,李家營什麼樣我太了解了,你這樣的在那兒注定是要受苦的。可是在豆腐村呆下去你會更苦,那時你剛剛六歲,離開我你是沒法活的。

老天他真是太殘忍了。

也甭怪老天,天下這麼多人,他哪顧得過來?他隻能跟生產隊一樣,把苦也搞一個平均分配。隻不過他眼裏沒有地富反壞,也沒有貧下中農,是真正的平均分配。

您說他平均分配?不對不對,我倒覺得他跟世俗的人一樣,欺軟怕硬,誰愈軟弱,他給誰的苦就愈多。

孩子你錯了,不是他給的苦多,是你自個兒的感覺。要我看感覺到苦是件好事,感覺到苦,再把苦越過去,就更是好事加好事了。不過孩子,你可不是個軟弱的人,我了解你。

我要不軟弱,就不會從李家營跑到這兒來了。

這恰恰說明你不軟弱呢。

我不明白。再說我在李家營經曆了什麼,還沒來得及對您細說呢。

不用你細說什麼,我都明白,你要是個軟弱的,反倒不會從李家營跑到這兒來了,反倒會在李家營委曲求全,把日子混下去了。

要是我自個兒的問題呢?

不是,我說不是!一個村子,一個家庭,逼得它的孩子在裏麵呆不下去,這孩子再有問題也等於零,問題應該是它們的!

天啊,姑姑,您這樣說都讓我想哭一場了,除了您,再不會有第二個人對我這樣說了。可我……我還是有些不放心。

不放心什麼?

不放心我自個兒,比如,村裏……的確沒有一個喜歡我的人。

這不是你的錯,因為你肯定也不喜歡他們。

是不喜歡他們,可不喜歡他們對不對呢?

無所謂對錯,人就像狗一樣,是尋了味兒來找伴兒的,味兒不對頭,你想喜歡也喜歡不起來。

可我也真是愚笨,人一多就發慌,話都不知該怎麼說。

這更不是問題了,愚笨和聰明不在說話多少,難的是心裏明白,隻要心裏明白,這個人就是聰明的。別人看不到這聰明是他的愚笨。

我還不積極要求進步,反喜歡做那些要求進步的人不屑的事。

要求進步,這話聽起來真是好笑,就好比你姑姑,我喜歡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做針線,被你媽看成是落後,不要求進步,可你就一個一個地數數,有多少人身上都穿著我縫過的衣服啊。

可我不止是做針線一樣的事,我還……還跟一個女人做過那事。

噢?你今年多大?

十八歲。

你沒有強迫她吧?

沒有。可我竟然喜歡那種事。

喜歡算不了什麼。我甚至還有些替你高興,三定啊,你都十八歲了,十八歲是個成年人了啊,一個成年人要是不喜歡那種事,倒是有點不正常了。

姑姑,您的話真讓我高興。可是……一切又都不像您說的那麼簡單。還說跟人的關係吧,它決不單單是喜歡不喜歡的事,它常常有點扯不清,有點曖昧,還有點由不得自個兒。就說我的一個小學同學吧,開始我並不喜歡他,可他有點權力,我就不得不利用他的權力躲過一些我不願麵對的事,後來我發現,對他我又是有一點喜歡的。您說我這叫什麼?還有剛才說的那個女人,其實我也不大喜歡,但我卻喜歡跟她做那種事。我這又叫什麼?還有一個叫米小剛的,他非常地仇恨我,利用他的權力整我,甚至打過我,可我就是不能像他仇恨我一樣地去仇恨他……還有許許多多的人,也都是這樣,曖昧不清。有時候我真是非常地想弄清爽,可愈想弄清爽就越不清爽,像是陷進了一攤爛泥裏,愈是想拔出腳來陷得就愈深。您說是怎麼回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