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鬆園在芳村新隆沙西,今上市路中段北麵。南與小蓬仙館為鄰,隔鬆基湧與康園及杏林莊相望,道光二十六年(1846)愛國詩人張維屏(號鬆心子、鬆心老人)及其子所建。
張維屏(1780~1859),廣州番禺人。曆任知縣、知府等職。為官清廉,頗有政績,酷愛詩詞。道光十六年(1836)辭官歸裏,道光十九年(1839)林則徐在廣州主持禁煙時,曾赴東園與之商討禁煙大計。鴉片戰爭爆發後,張維屏寫下反對外敵侵略、讚頌人民抗戰的不朽詩篇,其中《三元裏》和《三將軍歌》最為著名。
張維屏在《聽鬆園詩?序》中記:“園在珠江之南,花埭之東,大通寺居其前,杏林莊在其後,地十餘畝,中有二池,喬木林立,蓋百年物也……丙午(1846)夏落成……園以水木勝,木以鬆勝,餘性愛鬆,昔既以聽鬆名廬,今複以聽鬆名園。”賦詩曰:“水鬆排列護江林,風起濤生籟自喧。也與山鬆同一聽,此園宜喚聽鬆園。”這就是園名的來曆。
聽鬆園占地二萬多平方米。清宣統《番禺縣續誌》卷四十這樣記載:“園中有鬆澗竹廊、煙雨樓、柳浪亭、萬綠堆、海天閣、鬆心草堂……”又載:“樓高見日,池活通水”。張維屏在《園中雜詠》詩中這樣寫道:“商量布置稱詩家,自愛天然野趣賒。五畝煙波三畝屋,留將二畝好栽花。”當年這一帶是上市湧流經,且有大麵積的水塘。
園中主建築是鬆心草堂,詩人常在此讀書吟詠,接待賓友,成為嶺南詞客畫師雅集之處,“花莊花埭水彎環,坐對清流意自閑。詞客畫師來往熟,柴門雖設不須關。”(張維正《園中雜詠》)。
清鹹豐六年(1856),第二次鴉片戰爭爆發,英軍進攻廣州城,英艦曾炮擊聽鬆園。張維屏被迫出走,鹹豐九年(1859)病逝。
詩人故去,聽鬆園逐漸衰落,光緒詩人蕭蝮常再到聽鬆園時,看故園蕭條冷落,不禁感慨萬分,寫下了《聽鬆園》詩:“曾記鬆心舊草堂,綠蕪紅藥水邊香,而今剩有絲絲柳,和雨和煙暗斷腸。”
清光緒八年(1882),美國教會長老會傳教士那夏理在沙基(今六二三路)同德大街創立安和堂。光緒十四年(1888),由沙基遷來聽鬆園,稱培英學堂。民國前期,遷建於舊學堂之東北地,即今新隆沙東北段西側,稱培英書院(見1918年《廣州市圖》)。1927年改稱私立廣州培英中學,直至1934年才遷到今白鶴洞。聽鬆園遺址今為廣州建設機器廠廠址,園中建築多為培英學堂時期所建,園中原建築已不存,隻有數人合抱的一棵古榕和一些挺拔的木棉是當年聽鬆園之物。張維屏所書“聽鬆園”石額,現鑲嵌在白鶴洞培英中學科學館旁的一景點上。落款是“道光丙午初建。鬆心主人書”。
清末時芳村有大小園林三十多處,盆花約二三十萬盆。園林除上列名聲較著者外,還有萃華園、醉紅園、桂香園、翠香園等,並有各自聯語傳世,可惜幾經滄桑,園址所在已難確考。今除醉觀公園一帶是過去主要園林的集中地外,其他園林基本上已不存,但在街巷名中留下了印記,亦即古園名做了街巷名,如茂香園、廣香園、榮香園、杏芳園、餘慶園、同樂園、積善園、厚福園、萬生園、萬春園、厚成園、永隆園、長安園、惺園、鶴圍圃、知道園、兄弟園、太湖園、兩宜園、壽春園、迦南園等等,達二十餘處。芳村有些地名是以當地名花命名的,如芙蓉崗、芙容三約、觀蘭坊、桃灣、菊樹村、棉村、杏花村等。當年繁花地,今已作民居。
⑵河南花渡頭花市
明代後期,河南三十三鄉鄉民多半是以種花為生的花農,花田片片,多種素馨,尤以莊頭一帶(約當今海珠區南石頭、瑤頭、莊頭、南村,小港、五鳳村一帶)為盛。當時學者楊慎(1488~1559)稱:“粵中素馨燈,天下之至豔者也。”可知當時人們已製素馨燈,且聲名遠播(楊慎是四川人,大半生居雲南)。晚明史家郭棐在其《嶺海名勝錄》中已記載當時河南莊頭村是四周台地,遍種素馨花達二百畝之廣。文人騷客對之吟詠甚多。《嶺海名勝記》引陳官《花田竹枝詞》:“河頭花郎慣賣花,河尾女兒長采茶。誰道河南少風景,半為香國半農家。”“傍田戶戶花為糧,春事還同蝴蝶忙。寄語東風休太惡,留儂花稅納官倉。”
明末鄺露(1604—1650)有《花田餞朱未央時餘歸自都中》詩,開句是:“一尊須盡素馨田,別路惟餘水共天。”名僧釋今有《海幢地藏閣》詩(海幢即今河南之海幢寺):“偶從高閣一憑欄,眼底雲濤物外寬。穗石旌旗晴曆曆,花田環颯夜漫漫……”(清代時,“花田春曉”是海幢八景之一)。穀氏《過花田偶賦》詩則有“最惜芳魂千載後,姓名依舊在花田”句(《粵東詩海》九十六)。名姬張二喬《素馨田》寫得最是感慨:“素馨田臨昏鴉,紅粉妝問秋霞。城中仙人猶化石,城外美人何處花?花開如茵草如織,下有枯髏誰得識?此花斷送采花人,窈窕依稀成古塵。簪郎素馨勸郎酒,郎不為歡郎惜否。”(《蓮香集》四)
明末清初廣東文獻大家屈大均(1630—1696)在其名著《廣東新語》(初刻於清康熙二十九年即公元1690年)中對當年河南的花田、州城中的花市有如下記述:
“廣州南岸有大洲,周回五六十裏,江水四環,名河南。……花田者,河南有三十二村,舊多素馨,花時彌望如雪。”
“珠江南岸,有村曰莊頭。周裏許,悉種素馨,亦曰花田。婦女率以昧爽往摘。以天未明,見花而不見葉。其稍白者,則是其日當開者也。既摘,覆以濕布,毋使見日。其已開者則置之。花客涉江買以歸,列於九門。一時穿燈者、作串與瓔珞者數百人。城內外買者萬家。富者以鬥斛,貧者以升,其量花若量珠然……
“廣州有花渡頭,在五羊門南岸。廣州花販,每日分載素馨至城,從此上舟,故名花渡頭。花謂素馨也。花田亦止以素馨名也。盛平時,花多而價賤,十錢可得素馨升許,家有十餘口簪戴皆足。今也人盡髡形,花無所著,亦漸以稀少矣。諸花戶皆貧,蕪其花田而弗種,即種亦不蕃滋。蓋時為之也。南人喜以花為飾,無分男女,有雲髻之美者,必有素馨之圍。在漢時已有此俗,故陸賈有彩縷穿花之語。”
“東粵有四市……一曰花市,在廣州七門,所賣止素馨,無別花。亦猶洛陽但稱牡丹曰花也。”
從以上記述可知,晚明至清初,河南地區遍植素馨花,尤以莊頭村為盛,稱為花田。當地婦人在天未黎明即映著落月或曙色前往花田摘花,摘下後用濕布覆蓋,以免遇陽光後花開,然後挑到五仙門正對麵的珠江南岸,也就是現在解放大橋南麵橋腳、同慶路北口珠江邊一帶集中。(注:五仙門為晚明所築新南城五小門之一,原稱五羊門,清順治八年即公元1653年更名為五仙門。屈大均是反清誌士,有意仍用舊稱。城門故址在今一德路東段與五仙裏相交處。當年南臨珠江甚近,城門對出為沿江碼頭區。)廣州花販從五仙門碼頭渡船過來采購,再運回城中販賣。河南花農每天早晨挑著花擔,群集於今同慶路北段江邊(明代後期珠江比現在寬得多,當年江岸約在今南華中路與同慶路相交處北側),這一帶便自然形成花市(也就是售賣花卉的集市),這是廣州最早的花市之一。城中花販來采購,就在此地裝花上船,故此地當年人稱花渡頭,意即運花碼頭。明後期番禺人李雲龍《海珠寺》詩已有“采芳客至昌華苑,拾翠人歸花渡頭”句。當年槳聲汩汩,蕩開珠江粼粼波光,一船船馥鬱芬芳的素馨花,就從這裏運往北岸五仙門。這是一幅獨特的嶺南民俗畫,是羊城一段已消散了的活色生香、悠長而美麗的花事記憶。
花販從河南花農采購得素馨花後,運到州城出售。素馨花苞粒粒如珠,買賣時就不是數花粒,而是以鬥量,買者甚眾。所謂“城內外買者萬家,富者以鬥斛,貧者以升。其量花若量珠然。”
當時廣州城內的花市,主要在廣州七門,明末著名詩人黎遂球(1602-1646)《素馨賦》亦稱:“望通衢之凝雪,列七門而成市”。這七門指明代老城七門,即大南門(今北京路與文明路相交處)、歸德門(今解放路與大德路相交處)、小南門(今德政路和文明路交界處)、正東門(今中山路與越秀路相交處)、正西門(今人民路與中山路相交處之西門口)、大北門(今解放北路與盤福路相交處)、小北門(今小北路與越秀路相交處,原小北花圈所在)。這七門均在城門外修築有甕城(用以障蔽城門的半月形小城,又稱月城。而明代晚期築新南城所辟的八座城門都沒有修築甕城),甕城下有廣闊的空地,形成自由集市,但並非隻是賣花。花販在此賣花,便成花市。這是一種經常性花市,隨意而為,並無固定時日,更不是固定在新年前幾天才開市。
屈大均又稱:“花客涉江買以歸,列於九門。”這九門,根據當時城門所處的地理位置和商貿情況,乃除老城七門外,一是五仙門,花販渡江從河南花農采購花卉,返回河北就在五仙門碼頭上岸,從五仙門進城,於是五仙門一帶亦成花市,有其他花販來購買素馨再進城販賣。另一門是永清門,在五仙門東麵,今北京路和萬福路、泰康路相交處。此門為晚明所築新南城五小門之一,原稱南門,清代初年清軍攻占廣州城後改稱永清門,與老城大南門南北相對,有大南門直街相通,為當年官方入城大道,城門一帶是江岸商貿區,人來人往,十分熱鬧,花販在此地擺攤售花,正相適宜。
晚明詩人孟鴻光有《羊城花市》詩詠:“濃香飛撲路三叉,紫調紅腔盡賣花。珠海晚風回雀舫,玉街晴日鬧蜂衙。田中藝樹兒孫業,埭上移春富貴家。回首大河南畔路,遝青惆悵素馨斜。”
不過,屈大均稱當年花市“所賣止素馨,無別花”,可能是說得過於絕對了。也就在《廣東新語》卷二十五“木語”、卷二十七“草語”中,共記載的嶺南花木就達156種,其中可在花市出售的,至少有牡丹、茉莉、杜鵑、瑞香、指甲花(米蘭)、九裏香、朱槿、添色芙蓉(廣州木芙蓉)、蘭、菊、西洋蓮(西洋菊)、秋海棠、鳳仙花、水仙、百合等數十種。花農種植花卉,主要用以謀生,觀賞隻在其次;而野生之花卉,隻要有需求,花農亦必會摘以出售,故廣州城內外花市,不可能隻賣素馨而不賣其他花卉。《廣東新語》裏就有這樣的記述,如記指甲花:“指甲花……粵女以其葉兼礬石少許染指甲,紅豔奪目。……一種金鳳花亦可染,名指甲桃。……粵女多象之作釵。二三月時栽之,與指甲花為一叢。兒童向街頭賣者,多此二花。”既然當年兒童在街頭多賣此二花,那花市不可能沒有出售。又如記九裏香:“九裏香……色白,香甚烈。又有七裏香……廣人多以最小者製為古樹……予詩:風俗家家九裏香。”既然“風俗家家九裏香”,沒道理家家都種九裏香,那自然應是從花市買來的。又如記佛桑:“佛桑……花丹色者名朱槿。白者曰白槿……婦女常以為蔬,謂可潤容補血。予詩:佛桑亦是扶桑花,朵朵燒雲如海霞。日向蠻娘髻邊出,人人插得一枝斜。”既然“婦女常以為蔬”,又是蠻娘“人人插得一枝斜”,可見需求量甚大,但又不可能家家種佛桑,那花市有售,當在情理之中。事實上,屈大均自己亦稱“亦猶洛陽但稱牡丹曰花也”,牡丹在洛陽最有名,洛陽花卉就以牡丹為代表,洛陽人說花就是指牡丹,但洛陽並非隻有牡丹一種花,這就如同當時的廣州並非隻有素馨一樣。當時花市以賣素馨及其加工品為主,則是事實。屈大均所謂“一時穿燈者、作串與瓔珞者數百人”,說的就是做素馨加工品(詳下文《悠悠千載話素馨》)。
清初,清軍攻打廣州城,打了幾年,戰況慘烈。清順治七年(1650),兩藩王終於攻陷廣州,隨後屠城,廣州人死的死,逃的逃,竟至十室九空。隨後實施雉發令,而“南人喜以花為飾,無分男女,有雲髻之美者,必有素馨之圍”,現在突然“人盡髡形”,以致“花無所著”,更要命的是人口銳減,經濟崩潰,花卉需求量隨之嚴重萎縮,種花業遭受重大打擊,一落千丈。屈大均寫《廣東新語》時,“舊多素馨”的河南地已是“諸花戶皆貧,蕪其花田而弗種,即種亦不蕃滋”。兵荒馬亂,想必當時的廣州城門花市已不複存在。
清康熙二十年(1681)撤消藩府,兩藩暴政結束。廣州的經濟逐漸恢複,人口迅速增加,花卉種植業亦很快得以重振。清人陳華有詩詠:“三十三鄉人不少,相逢多半是花農。”又雲:“花田女兒花作命,衣花食花解花性。”鄉民再植素馨及其他花卉,河南莊頭一帶花田重現“平田彌望,皆種素馨,花時彌望如雪”的景象。除素馨外,河南地也盛栽茉莉。清.檀萃《楚庭稗珠錄》(乾隆年間成書)載:“茉莉……其花有寶珠,有千葉,有重台。廣州河南之花田.則茉莉為盛。”莊頭一帶鄉人也有把素馨叫做“千葉茉莉”的。
文學家鈕琇《觚剩》(撰成於康熙二十九年即公元1700年)載:“珠江南岸行六七裏為莊頭村,以藝素馨為業,多至一二百畝。昔南漢劉鋹有美人小字素馨者居此,故其植獨繁而芬芳,酷烈亦勝他所。花時珠懸玉照,數裏一白,是曰花田。”當時南海布衣詩人岑霍山則有“珠江南岸晚雲晴,處處桑麻間素馨”句,可見當年種植素馨之廣之盛。這時候,今河南海幢公園南麵的沙園一帶也已廣種了素馨花。清康熙年間詩人王士禎(1634—1711)在《皇華紀聞》中寫道:“素馨花,藤本叢生,花白如粟。舊產花田,今移海幢寺南,地名沙園村。鬻花人先一夜摘其蓓蕾,貫以竹絲,傍晚入城鬻於市。閨閣晚妝,用以圍髻,花在髻上始盛開,芳香競夜。”當時的廣州,“入夜滿城如雪,觸處皆香”,整個城市似乎沉浸在素馨散發的芬芳氣息之中。當然,這難免有文人好誇張的成份在內。
乾隆年間,著名學者趙翼(1727~1814)來遊廣州,有《花田》詩詠素馨:“十裏芳林傍水涯,當年曾是玉鉤斜。美人死後為香草,醉守來時正好花。滿地種珠誇老圃,千筐帶露入豪家。蛋娘頭上微風過,勾盡遊人是鬢鴉。”約成書於清嘉慶十一年(1806)的《羊城古鈔?花田》載:“今河南莊頭村遍種素馨,居人以此業,采之穿燈,販於城中,婦女貫以圍鬢,其香芬馥,亦名花田。”
河南花卉種植業重振,花渡頭花市亦隨之複興,且興旺遠超明代。清康熙年間學者吳震方(公元1694年前後在世)撰《嶺南雜記》(初刻於1702年)載:“素馨較茉莉更大,香最芬烈。廣城河南花田多種之。每日貨於城中,不下數百擔。以穿花燈,綴紅黃佛桑其中。婦女以彩絲穿花繞髻,而花田婦人則不簪一蕊也。”專買素馨的花販稱“花客”。花客們仍是自五仙門碼頭渡江南來正對麵的珠江江岸花渡頭采購素馨、茉莉諸花卉。隨著整個河南江岸北移,清前期的花渡頭亦已比明代時稍有北移,渡口故址約在今濱江西路與原水果西街之相交處以南地。當年河南花農晨早采花後,北走至江岸渡口,大多人把花出售給從城中來的花客,也有花農自己乘船過海到江北五仙門渡口,再進城出售的。花農們走多了,就走出一條街道,後來被稱為花洲古道,直到民國時期仍此稱。20世紀90年代時,此巷稱水果西街(當時其東麵有水果中街、水果東街),在同慶路東側。21世紀初此巷已不存。多年前,此地還有“花洲古渡口”石碑,江岸曾建有牌坊,上刻“花洲古渡”以作紀念,後來興建今解放大橋,牌坊拆去沒再複建,石碑現在也沒有了。
當年的景況,天色未明,曉霞初現,殘月尚掛西天,濃霧鎖江之時,各花田花農已陸續擔花前來,走花洲古道,彙聚於此處江岸。夜色下數不清的扁擔籮筐,各式花卉“青黃紅紫鬧成堆”,黑壓壓一片人頭,噪雜喧嘩,成清晨時河南島上最熱鬧的圩市。花農們或自挑花下舟,渡江入城賣花;或待城中花客過江來此交易。花渡頭既是碼頭,更是花卉集中地,故亦稱花渡、花墟、花洲、花洲渡,直到民國前期,仍稱花渡頭。1918年《廣州市圖》在此處標注:“過海五仙門。”即在此乘船可到對岸五仙門渡口。清代時花渡頭花市聞名羊城,文人騷客歌詠之甚多,茲引幾首從清初至清末不同時期的較有名的詩歌,從中可見當年花洲盛況和民俗民風。
清前期康熙進士方殿元《羊城花渡頭歌》:“花渡頭,秋波桂楫木蘭舟,紅妝障日影悠悠。悠悠一水不可即,誰不憐花似顏色。釵頭玉燕亦多情,不愛明珠愛素馨。君不見,賣花女兒錢滿袖,香風齊入五羊城。”
雍正進士何夢瑤《珠江竹枝詞》:“看月人誰得月多?灣船齊唱浪花歌。花田一片光如雪,照見賣花人過河。”
乾隆進士潘有為《花渡頭竹枝詞》:“古道生香一水通,花洲衣食歲常豐。江陰雜踏嘩如市,鎮日春聲吹短篷。花奴花叟各奔波,齊集花墟撐過河。誇郭橐駝生計活,編籬不費本錢多。莊頭花擔露盈筐,手奉銀雲用鬥量。香暖被池人未醒,賣花人喚促新妝。隔水春光度綺窗,恁將花事泛輕艤。兒孫世守風流業,豔說依家近海幢。”(《潘氏詩略》)
張琳《花渡頭竹枝詞》:“逍遙花市趁春閑,三十三村水一灣。多謝小娃勤蕩槳,探花早去載花還。”“玉貌花洲擁畫橈,賞花剛又值花朝。妾嗟命已如花薄,郎漫將花比妾嬌。”(《玉峰詩鈔》十五)
鹹豐年間蔡士堯《花渡》:“青黃紅紫鬧成堆,葉葉扁舟雙槳催。千點曉霞隨地散,萬家春色渡江來。聲聞翠帳紅妝醒,香透珠簾曉鏡開。生計風流花作活,芳叢老去亦堪哀。(《(荊花書屋詩鈔》)
僧寶筏《花洲曉渡》:“夾岸花光映水低,香風吹過海珠西。微蒙雲水月將墮,柔櫓數聲煙際迷。”(《蓮西詩存》上)
植桂堂《羊城竹枝詞》:“花渡船中破霽時,花姑春日賣花期。盈筐朵朵誇鮮豔,不管頭簪竹葉枝。”(此詩收錄在清光緒三年即公元1877年出版的《羊城竹枝詞》一書中)
從這些文采粲然的詩歌中,可知廣州花卉種植業、河南花渡頭花市及城中花卉集市,除在清初曾短暫衰落外,一直興旺。
這裏得說說素馨。素馨在廣州花卉史上有著特殊的地位。自漢代至清代中葉,廣州的花卉種植業一直以素馨為主;自明代後期廣州逐漸形成正式的花卉市場,直到清代嘉慶、道光年間,市場裏的銷售品種,一直以素馨花及其加工品為主。古代有關素馨的詞章特別多,如果當年要評廣州府花,素馨大概當之無愧。但它後來在廣州花卉市場上的消失卻又是如此的徹底,大概自民國後,廣州花市已難覓其蹤影。這在廣州花卉史上是一種頗奇特的現象。
⑶悠悠千載話素馨
素馨,一種多年生常綠半藤狀植物,奇數羽狀複葉稀疏而對生,又名素兄,別稱素馨花。隆冬花少,盛夏七八月間盛開。花白色,香氣芳冽,鬱鬱盈盈,既可作觀賞,又是一種中草藥,性甘平,功用解鬱行氣,主治胸脘脅肋疼痛及心胃氣痛。今天在中藥鋪可以買到其幹品。
素馨並非廣東的土產,而是從西域引種進來的。當時也不叫素馨,而稱耶悉茗或野悉名又或野悉密,這都是古籍中所載的此花的原名,其實是阿拉伯土著名Yasamine或Jasmine的音譯。有古籍又載為原產於伊朗,也有載原產於喜瑪拉雅山一帶的,而中國雲南也是原產地之一。記載雖不一致,但非廣東原產則可肯定。
早在先秦時代,廣州的先民,也就是當時生活在今天廣州的南越族人就已把這—名花引種進來了。漢高祖十一年(公元前196年),大夫陸賈奉劉邦之命,攜印信、詔書來到番禺(今廣州市)頒予當時割據嶺南的趙佗,勸他歸附漢室,在廣州就看到了素馨花和茉莉花。他在《南越行紀》中寫道:“南越之境,五穀無味,百花不香,此二花特芳者,緣自胡國移至,不隨水土而變,與夫橘北為枳異矣。彼之女子以采絲花心,以為首飾。”可見當時廣州這片土地上早已引種了素馨花,而當地的婦人已用它來作為飾品,這種風俗一直延續到清代後期。
過了約五百年,到晉代,廣州已有多處地方種植素馨花。晉代將軍、植物學家嵇含在其名著《南方草木狀》中有這樣的記載:“耶悉茗花、末利(茉莉)花皆胡人自西國移植於南海,南人憐其芳香,競植之。”
又過了約五百年,到五代十國時的南漢,當時割據嶺南的南漢王在廣州大造宮苑,占用大片土地種植花木。在前代尚未開發的河南洲(今海珠區),劉王亦大修殿壇宮苑,在今工業大道中北段東西兩側之莊頭村一帶,遍植耶悉茗(素馨),為專門藝植花木之地。耶悉茗夏日多花,有黃白二色,白者香勝茉莉。向午花蕾如粟如珠,薄暮花開燦如凝雪,浮香清冽。夜月之下,景色相當淒迷。
耶悉茗在南漢後被改稱為素馨,成了廣州千古名花,其原名反被世人遺忘。素馨得名的由來,後世傳說頗多。宋人著作《龜山誌》載為:“昔劉王有侍女名素馨,其墳生此花,因名。”(元大德《南海誌》引)。又有傳素馨這位大美人,是南漢後主劉鋹之妃(又或說司花宮女),十分得寵。生前喜簪耶悉茗花,因而耶悉茗花就被改稱為素馨;又說她死後葬於耶悉茗花田,其墳稱“素馨斜”,耶悉茗因而被稱為素馨(清?梁廷楠《南漢書?後妃列傳》)。
過去廣州曾廣泛流傳一個有關素馨的民間傳說,其中還涉及到今天的流花湖、過去曾很有名的流花橋,頗有意思。故事大概是這樣的:
話說南漢時代,廣州河南莊頭村有個種花姑娘,長得很美,名叫素馨。她特別喜歡耶悉茗花,在發髻上插此花,在園子裏種此花,在房間裏掛花串花燈。每年乞巧節前後,是耶悉茗花盛開季節,她便用綠絲線,串成花串戴在頸項上,就像今天的人戴金鏈。這一年,南漢王劉鋹登基,下詔選彩。一選選了美女三千,素馨也被選進宮中。劉鋹看她長得如此動人,便對她十分寵愛,封為“美人”。隨後知道她喜歡耶悉茗花,就下令皇家花園種植,並要所有宮娥美女也要插戴耶悉茗花。每天早晨,宮女們梳洗打扮,把花散落水中,隨波流去,後來便積滿了下遊的湖泊。相傳這就是今天流花湖得名的由來。過去在今廣州體育館一帶還有座流花橋,蘭圃便在其橋頭位置,此橋也是由此而得名,可惜這座廣州最古老的石橋早已被拆掉了,隻留下幾塊橋麵石板,側刻“流花古橋”四字,成了某餐飲店走道了。
言歸正傳。再說素馨姑娘受到劉王寵愛,心中卻為其他宮女著想:我素馨本是窮家女,無奈進了宮,今日得寵,反讓三千姐妹在此枉度青春,何不救了她們出去?這一天便向劉王撒嬌:“皇上表麵上寵著素馨,心裏其實是戀著三千宮娥呢。”
劉鋹聽了,著急道:“這是從何說起!占人雲:‘若得天下第一香,寧將幹花棄路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