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田博士繼續對他說:“我們一定要跟他們鬥爭到底,這是一種民族的精神。你在國外,代表的是你的民族,你不可以軟弱,不可以放棄,不可以低頭。德國法律也有它不完善、不合理的地方,你要站出來,揭露它的荒謬、它的可笑,這是一件很光榮、很偉大的事情!”
童萌很讚成這一觀點,他向律師保證,要好好配合,好好生活!說完他就告辭了,貝田博士把他送出去好遠。
此時已經深夜,沒有公共汽車了,童萌一個人,拖著疲憊不堪的雙腿,一步步艱難地向家走去。
人啊,在這世界上活著是多麼的艱難!
星期四一大早,貝田博士隻身來到了市政廳,向簽證官說了各種特殊理由,如訂不到機票,回國沒有著落等。但法律就是法律,律師無權改法律。貝田博士從市政廳回來,讓童萌趕快聯係美國,說去美國的機票很多。但童萌說,他的B2簽證不是通常的多次登陸,這個隻能登陸一次,他登陸過了,B2簽證就作廢了。此時他連罵簽證官給他簽錯的力氣都沒了。
貝田博士也沒有辦法了,但是他不會忘記昨晚保證過的。他說,歐盟國家之間過境不需要簽證,在鄰國和在德國也差不多。荷蘭是一個開放、法律寬鬆的國家,可以去那裏躲一段時間。情況很緊迫了,童萌沒有那麼多考慮時間,他回家收拾了下東西,穿上好幾層衣服,帶上手機充電器就出門,開始了他的流浪生活。第四十一章
Chapter Fortyone第四十一章
Chapter Fortyone
貝田博士把他送到了漢諾威長途車站,送他坐著夜車前往阿姆斯特丹。根據歐盟的《申根協定》,國家邊境不檢查護照。但童萌這輛車卻被抽簽抽中,被攔住檢查。他哆嗦著手從書包裏拿出護照,絕望地等著警察把他帶走審問——他的簽證隻剩一天了。
邊境警察把童萌的護照拿去左看來右看去,把它還給了他。
到阿姆斯特丹時天已黑,童萌最熟悉的地方是紅燈區。這裏後半夜也是熱鬧非常,癮君子、醉鬼大搖大擺地走過。好在這裏警察也很多,童萌不那麼害怕。天亮了童萌到處轉轉,去了梵高博物館。他被淹沒在藝術的海洋,直到博物館關門時,他才被工作人員趕出去。天色已暗,過了今晚,他就沒有了簽證,他正式成為一個黑人。沒有身份,他也沒法去登記旅館,隻能在博物館牆角睡。半夜,寒冷的北海海風把他吹醒,他又換了地方,到博物館商店門口睡。這裏起碼還有頂棚,下雨也不至於淋著。早上,他被來打掃衛生的大媽喊醒,到附近轉轉,晚間時分再回來睡。他睡覺前,把身上的幾百歐元分開放到包裏、兜裏等幾處。這些錢對他來說是活命的錢,要計劃好花,絕對一點兒不能丟,誰知道他還要黑到多久。其實阿姆斯特丹市中心就有德意誌銀行,但是他不覺得那7000歐元是他的,他想到了耽誤治病而去世的爺爺。
露宿街頭的童萌已經把所有衣服都穿在身上,但並不能避免半夜再次被凍醒。他本能地摸遍所有口袋,發現錢都還在,證明這是現實不是虛構——電影或者電視劇裏,肯定他的錢包不是丟了就是被搶了。
但現實還不夠慘麼?幾天後,他的身體已經凍得支撐不住了,再也不想在這地方呆了。他喜歡阿姆斯特丹,但不喜歡博物館商店的牆角。天黑了,這裏毫無藝術氣息,有人在這裏販毒,但沒有人在這裏作畫。一個耍酒瘋的,看童萌是個亞洲人,先過來把童萌打了一頓,又撒尿濺到他身上!童萌就蜷曲在那裏,任憑他踢打和侮辱。他哭了。街上的黑人,還有名有姓有身份;他這個黑人,是誰啊,敢跟警察說麼?他被99中開除後,幹嗎要出國?要是命中注定讓他黑,他還不如像他爸爸和爺爺一樣下井掏炭。
他知道,這樣下去,他肯定會死在街頭,警察來收屍的時候會以為他是吸毒者。他必須要走,哥廷根他沒法回了,不來梅他還可以去。也許羅尼或者誰可以收留他,不出門黑在那裏,估計警察也找不到。
他坐公共汽車往不來梅方向開去,聽到前方報站格寧根(Groningen),他開始還以為是哥廷根,因為兩個地名實在太像了。後來才想起來,他以前讀過一本介紹大學的書,這裏是荷蘭著名的大學城藝術城格寧根。
剛到哥廷根的時候,他感受到了濃厚的學術氣息,但卻要改變自己才能融入。而格寧根,他一來就喜歡上了這裏,不需要任何改變。因為這裏藝術氣息濃厚,實在太像不來梅了。他斷定這裏肯定被德國統治過,因為街上很多人說德語,他都能聽得懂。經過了幾天的探索,童萌已經有了生活的路子。格寧根有一個教會宿舍,給學生提供相對便宜的住所。那裏除了每個人的房間,每一層還有好幾間集體活動室、廚房、廁所、浴室。這些都是不鎖門的。童萌晚上就來,睡到活動室的沙發上。他也在人少的時候洗澡,把已經惡臭的衣服換下來洗洗。他蓬頭垢麵這麼多天,洗完澡再出來照鏡子,簡直像換了一個人。他又清晰看到了臉上的傷疤,看到頭發快掉光了。
他找到了格寧根大學數學係,開始了他的大學生涯。他看好牆上貼的課表,進了講線性代數的階梯教室。教室裏坐得很滿,他就坐到後麵的台階上。而數學分析課是在一個更小的非階梯教室上,童萌就隻能在窗戶外麵蹲著,聽聽老師講什麼。荷蘭語的詞彙,絕大部分都是從英語和德語裏來的,童萌能聽懂一些。但由於他前麵缺課又沒法做作業,大部分內容是聽不懂的。他常常趴在窗戶外麵往裏瞅,眼巴巴地看到別的學生坐在教室裏聽課,眼中露出羨慕的神情,眼淚撲撲落下來。他以前經曆過輟學,但那次他不用掉眼淚啊。
考上了德國名校哥廷根,他陰差陽錯地竟然上了荷蘭名校格寧根。上學的問題隻能解決到這個程度了,他還有生計的問題。他天天吃麵包,下午還到自由市場旁的垃圾堆撿賣菜的扔掉的菜葉,回來在廚房借別人的鍋煮煮吃。這樣節省,還是看著錢一天天少下去。但是他又能做什麼呢?他逃到荷蘭的時候沒帶樂器,連街頭賣藝都不行。
他突然有了一個主意,他寫過多年英語和德語的歌詞,現在代筆寫情書如何?他就在大學校園裏人比較多的地方,用彩筆寫了個廣告鋪在地上,自稱押韻狂人。他邊等待著顧客,邊動筆寫幾個情書樣本。有幾個路過的男生湊過來看看,搖搖頭,說童萌寫得不錯,但情書需要誠意,他們寧可自己寫。
到傍晚,童萌的生意還是沒有開張。他羨慕地看著背著書包來來往往的人們。一群大學新生模樣的女孩兒們在他前麵說笑著走過,讓他想起幾個月前HBG的女生們還在圍著他轉,而現在哪個女孩兒會正眼看他一眼?他傷感時,一個很標致的金發美女向他走來,他索性把寫好的情書遞上去。那女孩兒轉頭衝童萌燦爛地一笑,接過信紙,沒有停步,繼續向前走去。童萌很欣慰,跟著她那美麗的背影看過去。她邊走邊低頭看著信,似乎是笑了,然後把信紙輕輕扔到了前麵的垃圾桶裏。童萌還是很欣慰,因為她總算看過他一眼,還燦爛地笑過了。
晚上,童萌繼續著他那種躲躲藏藏、沒有戶口的生活。他盡量讓自己不想那兩天地獄般的經曆,但這段時間他的生活也沒什麼起色和希望。他一想就傷心,以淚洗麵,要不是怕吵著同樓層的學生們,他想像殺豬一般嚎叫著哭!快過聖誕了,他難道會像賣火柴的小女孩一樣慘死街頭麼?不,他不會。他想起了爺爺,爺爺不會讓他這樣的。他突然想到,爺爺寫一手好字,他的字也不錯,要不改漢語寫?西方人倒是看不懂,不過他們覺得漢字就是藝術。在英語裏,一個漢字就是一個形象(Character);在德語裏,一個漢字就是一個標誌一幅畫(Zeichen)。
靈感來了,童萌第二天就去買了粗大的記號筆和彩色的紙張,在格寧根市裏擺攤了。他坐在一個紅磚老樓前麵,離自行車棚不遠的一個地方坐下。他不但寫字,還寫詩寫情書。大學生們要放假回家了,都紛紛來給父母求一幅漢字畫。下午,竟然有老人領著孫子孫女,聞訊從別處趕來,給小孩兒求名字翻譯成漢字的寫法。童萌就認真地按照要求給他們作畫。其實他畫得並不是很好,但他能充分利用自己三門語言和雙重文化的優勢,把各種藝術表達方式完美地結合在一起,所以顧客們都非常滿意。歐洲這邊都是工作12個月發13個月工資,聖誕前領兩份,現在貌似人人都很有錢,童萌受益匪淺。他每一幅畫開價5歐元,下午看生意太好漲到10歐元,但老人們看他寒風中擺攤可憐,經常都給20甚至30歐元。
童萌想到自己小時候畫畫常不及格,無奈地笑笑。
一天,童萌又在這裏擺攤時,一個冬天戴墨鏡的中年男子也來找童萌。童萌開始看著他來勢洶洶很害怕,但那人過來後,就蹲下跟童萌說話,顯得很有禮貌的樣子。他說,他是文身店的老板,顧客常常有要求文漢字圖案的,但他一直沒有好的參謀所以失去了很多生意,他想請童萌去幫忙。童萌覺得聖誕後是擺攤淡季沒什麼前景,而且文身店老板背景肯定不簡單,他根本不敢拒絕,就跟著去了。
童萌就這樣,跟著一群自稱黑社會老大的人們過了聖誕節和新年。但童萌很疑惑,他的未來在哪裏?他一輩子就要過這種生活麼?童萌血裏流的黑,是煤炭來的,是自然的黑,而不是黑社會渲染的黑。雖然這裏的一堆文身猛男對他都很好,但他卻不把自己看成當中的一員。別人在抱怨身上文身不好看時,他隻希望自己擁有沒有疤痕的皮膚。晚上他睡在活動室的沙發上時,他還是哭。
新年過後學校開學,童萌還是在窗戶外麵聽課。一天他到大學公共機房看電子郵件,注意到了貝田博士的來信。貝田博士說他拿到了1月1日開始使用的法律書,這本厚厚的書裏,再也找不到那在境內家庭團圓簽證不可以換學生簽證的條款了!
貝田博士十分欣喜,他告訴童萌,這不僅僅是童萌的喜事,也是多少漂泊中的人的喜事;這不僅僅是童萌的勝利,也是整個民族的勝利。他寧可少些官司,少賺些錢,也不想看到在外漂泊的人如此艱難。世界上多一些寬容,多一些理解,多一些交流,將會變得多麼美好。
貝田博士滿懷希望地重新聯係了哥廷根市政廳,但得到的結果令人心涼。他們說每個州施行新法律的時間不同,哥廷根還是要參照舊法律辦事。貝田博士安慰童萌,也安慰他自己,說雖然他們享受不了新法律,但所有人在浴血鬥爭中都為後來人鋪了一條路,後來人能夠容易一些,他們也會欣慰。
貝田博士又聯係了德國駐阿姆斯特丹領事館。他認為,法律規定德國境內不允許換簽證種類,童萌不能在德國拿到簽證,但法律卻沒有說他不能在荷蘭拿到簽證。而且從人道主義出發,不能讓童萌露宿街頭,他並沒做錯什麼啊。
荷蘭那邊在聖誕前很積極地回複了,他們同意給童萌一張簽證。但童萌在荷蘭流浪本身就是不合法的。他先要到漢堡的荷蘭駐德國領事館拿一張去荷蘭的簽證,再到阿姆斯特丹的德國駐荷蘭領事館拿一張來德國的簽證。
童萌被折騰得精疲力盡,但起碼現在又有希望了。3月初,貝田博士派了朋友保護童萌從荷蘭安全進入德國,去漢堡拿到了為期兩天的荷蘭簽證。貝田博士幫他訂了汽車票,汽車雖然慢,但是很便宜,來回才46歐元。晚上11點半從漢諾威出發,第二天早晨5點到達阿姆斯特丹。到的時候天還沒亮,氣溫很低,童萌雙眼半合,在汽車站的牆腳蜷成一團,打著哆嗦等待光明的來臨。
領事館竟然就在梵高博物館的旁邊。他先去到處拍了點兒照片,以紀念在這裏流浪的夜晚。到了9點,領事館開始辦公,童萌進去了,說明身份,大家都表示對他的情況有所了解。那裏沒有人刁難他,一切都很簡單,不一會兒,他就得到了一張合法的德國學生簽證!
從領事館走出來,童萌感覺連空氣都那麼好聞。是啊,他又可以合法地在歐洲呆下去。他雙眼閉緊,雙手合起,要先告訴爺爺這個結果。然後他拿出手機,給貝田博士發了短信。家裏人童萌並沒有通知,他們不知道他在阿姆斯特丹,更不知道他為了這張學生簽證拚死拚活了大半年。
總之結果好,還非計較過程嗎?童萌告別了這段煢煢孑立、形影相吊的日子。他回程的車是從阿姆斯特爾(Amstel)車站發車的國際大巴,但他突然想起了在格寧根的朋友。他把這張回程票扔掉,去中心車站坐了開往格寧根的大巴。在那裏,他要給每個人道謝,不是這些人,他也許就死在那裏了。他去看了常在文身店的每一個老大,看了借給他餐具的鄰居,看了故意給他留一碗晚飯,等他回來吃的胖女孩兒,看了幫他打印數學作業的“數字女孩兒”。他找到了他天天睡的沙發,上麵還有他天天哭的印跡。路邊給了他微笑的金發美女,他沒找到。
回到哥廷根,童萌總要找到自己的生活吧!他現在也開始布置一下自己簡陋的小屋,簡單地做些飯。趕上天氣好的時候,他換上那些第五大街買來的好衣服,到城裏逛逛。
這天他就在城裏悠閑地走著,路過大學圖書館,看到外麵車子已經停滿了,學子們背著書包,急匆匆地走進走出。這學期的課程已經結束,大家都在準備學期末的考試。童萌又感覺到傷心,別人都天天去課堂,而他天天提心吊膽地流浪,白白把這個學期給費掉了。
他這些天總想到伊娜。自打埃木勒生日的第二天,童萌到伊娜祖母家做客後兩人就再沒見過。伊娜很少去不來梅了,即使去也隻去祖母家而已。最後一次聽說她的消息是去年夏天,她也成功地得到了高中畢業證。至於她到哪裏上大學,沒有人知道。不過童萌猜測,伊娜很有可能在哥廷根上大學。守著這麼好的大學不上,那麼舒服的家不呆,一個女孩子,到外地受罪幹什麼。
童萌其實剛來哥廷根時就想與她聯係。但童萌來到哥廷根就出事了,各種煩心事把他弄得像生活在地獄。簽證的事情把他弄得焦頭爛額,親人的去世把他弄得呼天搶地,女友的無情把他弄得咬牙切齒。他怎麼還有心思跟伊娜聯係呢?
正當疑惑的時候,他突然間看到,伊娜穿著一件粉紅色的大衣,肩上挎著個小包,從圖書館裏走了出來。她還是沒有長高,但已經擁有一張完全成熟的、迷人的臉蛋。伊娜也看到了他,驚訝地呆在了那裏,遲遲不敢走上前來。
童萌有一定的心理準備,因為他早有料到伊娜在這個小城上大學,哪天都有突然遇見的可能;但反過來,伊娜一點兒心理準備都沒有,德國那麼大,童萌在不來梅又那麼得意,為什麼非來哥廷根上大學呢?
童萌想到這裏,便主動一步走上前,彎腰抱緊伊娜,他能感覺到伊娜的臉蛋變得很燙。
“我好像是在做夢!怎麼也沒有想到你會來這裏上學啊?你臉色好差。”伊娜用手把濃密的棕色長發攏了攏說。
“我可大概知道你在這裏上學呢!”童萌一緊張,把實話說出來了,一出口便後悔。
伊娜馬上撅起嘴,問道:“你知道我在這裏,怎麼不跟我聯係。”
童萌支支吾吾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隨便說道:“唉呀,剛來幾個月,亂七八糟的事情忙得要死,數學太難也學不太懂……”
“我學經濟呢,也常去數學係。我怎麼從來沒有見過你啊?”
童萌既然開了頭,也隻能繼續往下編:“我有時候曠課。”
伊娜看看表,說:“在圖書館學了那麼長時間,現在我好餓,要回家吃飯了。你現在跟我一起回家。”
“不,我吃了。”童萌又騙她。
“就算吃了也要去我家再吃。我媽媽常念叨你呢,今天回去嚇唬嚇唬她。”
“你媽媽現在怎麼樣,對你怎麼樣?”
“她又和我父親、祖母談了幾次,現在她特別好了,不信你去看。”她眉毛一揚,已經硬拽起童萌的胳膊,往公共汽車站走去。伊娜自己有月票,她偷偷地給童萌買好了兩張單程車票,兩人一起坐車到了城市的東南部。
童萌還沒有來過這個區。很顯然,這裏就是不來梅東北部的那個富人區,到處是大花園、大別墅,院子裏都停放著好幾輛車。伊娜領著童萌走到了一座大白房子前,指著說:“這就是我家。”童萌順著看去,隻見這是一座宮殿般的4層別墅,驚歎道:“好大啊!”
“也不是那麼大了,頂層是我爸爸的公司,他天天在那裏上班;我媽媽每天在下麵收拾房子,有時候也給我爸爸當當秘書。這樣好,他們倆保證出不了什麼作風問題。”伊娜擠擠眼,開心地笑了,繼續道:“就這樣,我爸爸有時候還是不誠實。我們做好飯後在樓底下給他打電話,讓他下樓來吃飯,他卻經常順嘴就說堵車了,等會兒再來吃。唉,男人啊……”
童萌被逗得哈哈大笑,頓時也忘記了緊張。四處望望,看到她家院子裏停放的保時捷911跑車和奔馳S係列家用車。
崔阿姨打開家門,發現童萌被女兒領了回來,果然驚奇不已。她馬上伸出手,用德語對童萌說:“你來哥廷根了啊,怎麼不早說呢?我在家整天念叨你呢!”
童萌把手握了上去,說:“阿姨不好意思,前陣我好忙,沒有時間來看你。”
崔阿姨用命令的口氣說:“那你以後可要常來啊。你自己一個人,肯定吃不好飯吧,以後在我這裏吃。看看,看看,現在還是那麼瘦……”她流露出心疼的神情。
童萌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覺得崔阿姨原來就很好,現在變得更好了,而且她的德語也有長足的進步。
伊娜把童萌直接引進了自己的房間。這裏素雅溫馨,牆上掛著許多伊娜畫的畫。有些看著很拙劣,但這也是一種塗鴉藝術。牆角放著一架鋼琴,童萌上去一彈發現音很不準,伊娜說那琴是他們從香港海運過來的,曆盡顛簸,難免失去準音。
崔阿姨把兩盤餃子端進了屋,童萌聞見這味道就快醉了,這是他大半年來第一次吃餃子啊!為了讓他們放開來談,崔阿姨隨後又走了出去,並把門帶上。
伊娜先好奇地問童萌這兩年內發生的事情,童萌滔滔不絕地給她講了很多,但避而不談他遭受的那些挫折,他不願想起那段曆史,怕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所以堅決不渲染悲情。自從辛若梅以後,童萌明白了不能向女孩子訴苦。
然後輪到伊娜講了,童萌最關心的就是她媽媽的問題。
伊娜告訴他說:“我真的好懷念埃木勒的那次生日宴會。雖然我拿了份假請柬尷尬得要命,但我慶幸通過那次我了解了馬庫,也讓我媽媽了解了我。她現在也在努力著融入德國社會,勤奮地學著德語,認真地體會著德國文化。現在她明白了怎樣當個好媽媽,真給了我很大的自由,讓我能夠健康、正常地發展……我想起3年前你來哥廷根,我根本不敢把你帶到家裏,家裏不允許任何男孩子進來。唉,那些可怕的時候啊……”
“後來你媽媽對這個是怎麼看的啊?”
伊娜眼珠轉了一下,笑著說:“後來她好多了,也同意我和男同學交往。有時候很可笑,她循規蹈矩、甚至不合情理地學習德國家長的做法。舉個例子吧,假設兩年前你在屋子裏和我親熱,她看到會把你趕走,把我罵一頓;而現在,如果她進來看到我們親熱,她會給我們送個避孕套。”伊娜開了這樣個過分的玩笑。
童萌被嚇了一跳,引得伊娜更加哈哈大笑。
話間伊娜還是要問童萌臉色為什麼這麼差,為什麼一下老了那麼多,為什麼頭發幾乎掉光了。
沒辦法,童萌隻能一五一十地向她講述了自己在哥廷根的遭遇。當然,他隻是講了簽證的事情,家庭和情感隻字未提,他要把那些事埋在心裏。
伊娜聽完後,久久沒有變表情,一個人呆在那裏,往日的風趣與多言不複存在。她嘴裏好久才蹦出幾個詞:“一個人漂泊在外,竟然這麼艱難啊!”
童萌說完後低下頭,變得沉默不語。出門時,崔阿姨塞給他10塊錢零花錢。第四十二章
Chapter Fortytwo第四十二章
Chapter Fortytwo
伊娜想回不來梅看看了,童萌也想。他們計劃好,白天見朋友,晚上伊娜就住在她祖母家,而童萌則在朋友家裏輪流過夜。
埃木勒在不來梅大學已經讀了一個學期,不用說,他馬上就適應了大學生活,也在大學裏逐步嶄露頭角。他曾經說過什麼3年拿碩士的豪言壯語,不過現在已經不提了,他要踏實穩妥、按部就班地拿學位。
埃木勒專門在他家別墅的閣樓上為童萌收拾了一間房,叫上他哥哥科潘和弟弟塞韓,大家一起在這裏秉燭長談。
埃木勒告訴童萌,亞舍前一陣一直在打聽童萌,不知道為什麼。
童萌思考了好久,最後一拍桌子,說:“我想見見他。”
埃木勒建議說:“你來一趟不來梅也不容易,幹脆我給你辦一次宴會吧,這裏地方大,把你最好的朋友都請來。”
“可有些人你不是那麼熟悉,有些人也許想搞你呢。”
“不怕,這是你的晚會,我籌備就是了,想讓什麼人來你說了算。”
第二天晚上的宴會,大家都來了,包括與埃木勒並不怎麼熟悉的麗貝卡,和童萌有嚴重隔閡的亞舍,相互之間關係很尷尬的馬庫與伊娜。
令大家最驚奇的是,羅尼和剛從美國回來的海倫妮手挽手走進來。很顯然,兩人重歸於好了。海倫妮去了美國半年明顯長大了許多,明白了愛情並不隻是追求刺激,並不隻是柔情蜜意。這裏麵包含了多少風吹雨打,包含了多少酸甜苦辣。她現在正努力地理解愛情的含義,嚐試著去麵對這純潔的愛情。她體會到羅尼是那樣地寵愛她在乎她,也變得懂事多了,經常注意給羅尼端杯子倒水,問寒問暖。
正在義務勞動期間的羅尼享受著這份關懷這份愛,美滋滋、懶洋洋地坐在沙發上。海倫妮親昵地靠上去,給他點了支煙,羅尼輕輕地在她額頭上親了一口。
馬庫這年也在義務勞動,現在他那張大嘴頻繁地動著,用極大的嗓門跟大家說這說那,張揚地表現出不後悔過去、也不懼怕未來的精神。隻是,他還是沒有膽量,湊過去給伊娜道歉和搭話。他妹妹奧麗維亞又遲到了,到現在還沒有來,但馬庫對他妹妹寬容多了,隻是給她手機打了個電話,和氣地讓她快些來。
麗貝卡幾乎沒長變樣,她最終還是改變主意,上了大學。由於她經常去歐洲各國旅遊,語言能力很強,以後她將成為一名記者。她對童萌透露說,自己在童萌11年級的時候,曾經心裏偷偷地喜歡過他,但當時他在感情方麵呆得像塊木頭疙瘩,麗貝卡最後隻能放棄。童萌聽了後笑笑,並沒有後悔什麼,也沒有任何衝動。他深情地望著麗貝卡,有些怪罪自己多少年來一直為了那點兒虛榮,不敢麵對那片友善。
亞舍從來了之後就自己坐一個角落裏。他跟這些人不那麼熟悉,顯得很害羞、靦腆,又發現科潘總是瞪他,讓他有些害怕。童萌看出來後,主動坐到他身邊。他先是不言不語,後來嘴巴開始動起來,小聲地對童萌說了一切。他來自民族等級、宗教信仰問題複雜的南亞,家裏的教育、文化與西方的格格不入。他和家人也有些錯綜複雜的問題。他以前曾追過麗貝卡,家裏人知道後竟然去把麗貝卡罵了一頓,使得兩人從那以後不再說話。家裏嚴格要求他隻和同民族、同宗教的來往,使得他後來總不能按時赴約。心裏有陰影的他後來就變得有些虛榮,然後出賣了朋友,剽竊了別人的歌曲。他向童萌正式道歉,他說,撒謊讓他心裏感到很痛苦,保證以後老老實實做人。再做音樂就是為了快樂,不隨便寄到唱片公司了。他要把賣那些歌曲掙的錢,分給童萌他應得的那部分。
和亞舍的關係是童萌唯一煩惱的事情了,他一直不能理解朋友能這樣背叛自己。如今亞舍把話說透,他頓時覺得心胸開朗,當即就與亞舍握手言和,並肯定亞舍在音樂方麵所具有的才華,感謝亞舍給他帶來的經驗教訓。他用科潘的話說:以後他還要繼續搞創作,難免還會遇到這種事,自己一定要多加小心。
亞舍最後告訴童萌,自己10年級沒有過關,所以從美國回來他重上了10年級。現在他在HBG在上13年級,5月份就會考了!
上了漢堡大學法律專業的奧麗維亞這時才進門,整整遲到了兩個鍾頭。她進來坐在羅尼身邊,衝他要了一支煙,點著火熟練地抽起來。童萌發現她的打扮、舉止都有些叛逆,但他心裏明白,這隻是她成長過程中的一條必經之路罷了,沒有必要擔心太多。她原來被管教得太過頭,現在放鬆一下是可以理解的,再過一段時間,她就會明白事理,真正懂得怎麼把握生活。
人到齊了,大家在一起高歌,一起碰杯,一起狂歡,把所有煩惱拋到了腦後。
這些成長中的花朵啊!
童萌和伊娜又一起坐車回到了哥廷根,抵達時已經中午,伊娜提出要一起吃飯,童萌建議去大學食堂,但伊娜說食堂吃厭煩了,最好還是在城裏吃飯。他們又進了那個叫“麵條屋”的意大利飯館,給他們服務的還是3年前的那個中國人模樣的姑娘,隨著歲月的流逝,她變得蒼老了一些。
但吃麵條的時候,童萌還是像3年前一樣土匪般地吃起來,一點兒也沒有貴族的規矩——這些年來他幾乎沒有來過這種地方,早忘了應當怎麼表現。伊娜暗暗地笑著,靜靜地把自己的這份吃完。這次童萌早已偷偷把錢準備好,剛要付賬,卻聽伊娜說她跟那服務員很熟,把賬計到她爸爸名字上就可以了。
吃完飯,伊娜突然提議去童萌家裏看一看,童萌本不怎麼情願,因為家裏又小又亂,怎能讓貴族小姐進呢?可他又不好拒絕伊娜,自己整天去人家那裏,人家憑什麼就不能來自己家一回呢?唉,不要那麼虛榮了,自己是什麼樣就是什麼樣,他隻能領著伊娜慢慢往家走。
他們穿過了大學圖書館、食堂、主樓,來到了市北的高斯路。這裏已經沒有曆史文化名城的感覺,到處都是高高的宿舍樓。77號樓門前,散堆著一些生活垃圾,發出臭烘烘的味道,與德國整體幹淨衛生的形象格格不入。伊娜掩著鼻子,快步跟著童萌進了樓道。
童萌和伊娜在底層等待著電梯,伊娜看到電梯門上有人用塗鴉字體寫著:歡迎你到亞非拉來。很顯然,住這裏的大多是第三世界的人。在電梯裏也有人寫著:我滿腦子都是可卡因,好爽!
他們出電梯後推開那扇破爛的玻璃門,來到了4樓,這裏房間像鳥籠子一般地一個接一個。童萌領著伊娜穿過走廊,迎麵走來好幾個披頭散發、病病懨懨的人。伊娜變得有些害怕,手不由得挽住了童萌的胳膊。
童萌拿鑰匙開了門,有些慚愧地說:“歡迎你到陋室來,這就是我的家。”
伊娜一眼望去,滿是一片的陳舊。舊家具、舊地毯、舊牆紙、舊窗簾,給人一種髒乎乎、亂糟糟的感覺。小屋子裏唯一閃光的,就是一個沒有門的衣櫥裏掛著的那些名牌服裝。童萌有些不知所措,因為他連沙發都沒有,隻能讓伊娜坐在自己床上。
伊娜靜靜地坐下了,不再說話,顯然,她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比起自己家的金碧輝煌,這裏哪是人住的地方?她哪能想到名校教授的兒子、渾身名牌的業餘時裝設計師,竟然和難民、失業者和犯罪分子住在一起!結合她了解到的童萌的一些經曆,伊娜覺得有些難受,眼眶不知不覺濕了。
童萌此時卻覺得腰板挺直很多,他覺得,每個人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伊娜是女孩子,生活在溫馨、和諧的家裏,也許對她的成長比較好。而自己如果生活在紐約舒適的家裏,反而可能不開心不舒服。他在這裏接受些磨難,會讓自己變得更加堅忍不拔。
這裏實在無聊,他們聊了一會兒,伊娜就若有所思地告辭了。
冬天漸漸過去,春天到來了,小城哥廷根也一改那灰蒙蒙的氣氛,蕩漾起了幾分春色。城裏又被早開的花兒裝扮得五彩繽紛,城周圍的山巒又呈現出了一片綠色。
童萌的心也漸漸暖和起來。貝田博士又幫他搞定了一件事:戴爾公司終於低頭,為童萌的筆記本更換了新顯示器。
他覺得揚眉吐氣的時候終於該來到了,決定一定要在哥廷根立足!他積極地參加各種社會活動,頻頻穿著招搖地在公共場合拋頭露麵。
在不來梅,童萌由於種種原因沒有機會跟中國人接觸,而在哥廷根,他遇見了那麼多的同胞,興奮不已。童萌很留意這裏中國人的圈子,他也努力地在這裏搜尋自己的一席之地。
漸漸地,童萌的大名被散傳開來,他極為特殊的經曆、家庭背景和文化背景,讓他馬上成了眾人紛紛談論的對象。他有了自己的一幫好朋友,也讓一些僅聽過他名、沒見過他人的人紛紛猜疑。
童萌的威信也漸漸地樹立起來,最明顯的就是他一穿什麼牌子、款式的衣服,身邊的人們也都不約而同地紛紛效仿打扮。哥廷根的中國人學生會就要改選班子了,童萌的呼聲很高,已經有很多人找他說給當副手了。童萌本來沒有想這些事情,但他聽人說朱德、季羨林等大人物都曾在哥廷根的中國人學生會任職,頓時覺得這極具誘惑力,使得他也想嚐試一下。大家都知道,中國人在這裏的地位很低,童萌想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讓這種局麵有所改觀。消息一傳出,馬上好多人表示要支持,也有好多人找到他,向他訴說本屆學生會是多麼的黑暗,學生會主席是多麼的惡劣。童萌知道這些話也許來自反對勢力,並不可信,便一笑置之。
關於童萌的傳聞也一點兒不少。略知一二的人不明白童萌為何放著美國紐約優越的生活不過,超一流的大學不考,卻來到小城哥廷根。一點兒不知的人在猜測童萌到底什麼身份,什麼背景。至於童萌的女友是誰,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個版本,有人幾乎把全哥廷根的中國小女孩兒猜了個遍,弄得媽媽們惶惶不可終日。一些人還猜測,童萌整天穿著設計師服裝,父親一定是個貪官。多少貪官都把孩子中學時就送出國,然後把財產都轉移到國外。童萌據說已經有好幾個注冊公司,個人財產幾百萬。還有人說,童萌競選學生會主席是要給回國當官攢資本,或者申請美國名牌大學時表明自己的領導才能。這一切把童萌弄得一頭霧水,心情煩躁,哭笑不得。
2005年的4月1日,童萌被邀請去一個基斯湖畔的派對,參加者都是哥廷根的中國小留學生。
中午,童萌和伊娜一起在大學的食堂吃飯,伊娜這回換上了很樸素的衣服,也沒有穿高跟鞋。就算這樣,她還是漂亮得令人無法形容,惹得周圍的人都看,連飯都吃不好。童萌拉她一起去湖邊,但她執意不去,稱自己進不了他們那個圈子。童萌一開始還堅持,但後來想起了幾年前伊娜給他描述的學校裏的情形,也就罷休了。
他自己騎車來到了基斯湖,見到了這些小夥伴們。大家把毯子鋪開,把各種吃食從書包裏拿出來,圍成一圈坐下,開始了長談。
通過跟這些小夥伴的談話,他看到了一個個鮮活、向上的精神,看到了一些他熟悉的成長中的問題,看到了自己的過去……
這些人普遍麵對著文化衝突問題時,都不同程度地有過自殺念頭。由於中國傳統文化的問題,他們在家裏普遍得不到自由,大部分還挨罵挨打。一些德國出生的,都把父母告到了學校,告上了法庭;而那些中國出生的,就隻能忍氣吞聲了。
而最讓童萌聽得毛骨悚然的,是他們的媽媽們。這些中國媽媽們最擔心的事情就是子女在中學時代談戀愛。她們封鎖子女一切和異性交往的機會,偷錄他們的電話,查看他們的短信……她們大多出國好多年了,丈夫外出工作,自己在家閑著,與主流社會隔絕,思想還停留在國內的80年代,根本不知道國內都開放多了。想讓她們換個思想,實在太難,畢竟她們不像崔阿姨那樣有那麼多德國親戚。
童萌覺得,如果自己能當上學生會主席,一定要和這些家長談談,要給這些孩子一個輕鬆的成長環境。自己擁有了自由,怎能容許小夥伴們還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童萌收到了三封電子郵件:辛若梅的、父親的和埃木勒的。
他最先打開辛若梅的信,落款日期是3個月前。也許她心理鬥爭了好久發的,也許是她故弄玄虛寫了一個早先的日期。她說,她們那裏很多人想出國,她也不例外。她一直在偷偷聯係去美國,夏天時她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和獎學金都批下來了。她開心的同時,也在一直糾結著。童萌8月初就回來了,兩人未來實在沒著落。她不想見麵片刻後又為了前途各奔天涯海角,而且之後她也困難重重不想讓童萌牽掛太多。太多新東西需要她麵對,所以矛盾中編出已經有男友了故意逃避。誰知,8月中旬,她去北京簽證的時候,卻被無情拒簽了。她心裏也很痛苦,需要好久才敢來麵對。
童萌心想,理智想太多不一定好,他並不用改變自己。痛苦過了,他可以以平常心對待辛若梅,對待這封信。生活不斷地給他積累著經驗、教訓。他在成長路上受了苦,摔了跤,從某種意義上說,要比他長大之後再摔跤、失敗更好。
初戀的感覺,不是永恒的愛。浪漫同樣是一種謊言,美麗卻是虛假的謊言。
第二封是父親的,內容主要還是讓他去紐約和一家人團圓。父親告訴他,他最好在21歲之前去美國,這樣他就可以作為家裏的孩子和大人一起拿到綠卡,這對童萌以後的發展是極有好處的。
童萌馬上寫了回信,先感謝父親的關心和好意,但也說明了他現在還不用那張綠卡,如果需要,他會用自己的力量去爭取。他不想在自己21歲之前,再靠父母給自己安排未來,這是一個不光彩的信號。
他不懼怕改變自己,他想在哥廷根站住腳。他心中也不是沒有恐懼和迷霧,但還是會大踏步走向未來,勇氣會把他引到清澈的地方。童萌覺得屁股上在著火,但正是這火逼著他拚命向前衝。他覺得一切煩心的事,一些卑鄙的人,最終都讓他從中獲得了幸福。這裏,他既沒有在不來梅呼風喚雨的能耐,也沒有在紐約光環之下的陰影。這裏,他沒有地方住,自己找房子;沒有地方吃,自己做飯;沒有人關懷,自己照顧自己;沒有錢花,自己去掙。境況是惡劣的,但這所有一切都在鍛煉著童萌意誌,考驗著童萌的決心。
第三封信是埃木勒的,童萌曾找他谘詢過競選學生會的事情,他知道埃木勒有進外國人學生會的打算。
他的信是這樣的:
童萌你好:
聽到你有這樣的抱負,我很為你驕傲,但也有些為你擔心。競選的事情我也在籌劃,但我打算明年再選。這事還是謹慎為妙,你要精心地準備。學生會主席不是那麼好當上的,不要聽些奉承話就雙腳離地。你將會遇見各路強手。你沒有必要聽信關於他們的那些流言蜚語,因為在這同時你自己也在被誹謗。要尊重你的對手,不要憎恨他們。細想一下,真正讓你進步的,真正逼你拚搏的,不是順境和坦途,而是逆境與荊棘。所以,就算是你失敗了,你也要尊重事實,並且要為遇到強手感到慶幸。因為是他們,幫助你認識你自己,為你以後的脫穎而出當墊腳石。
你的精力有限,不能追求這個追求那個,什麼都不想放。有時候,過多的追求不會讓你的生命更燦爛,卻會讓你的生活變得更沉重。你要與操勞劃清界線,才會與快樂靠近。
所以,我全力支持你,但你要把內心放平,因為畢竟你很可能失敗。
你最忠實的埃木勒
埃木勒給自己潑了盆冷水,童萌心中當然有些不快,但馬上就恢複了正常。他又想起了高中時代結束時網上和雜誌上的選舉,埃木勒在很多反麵的選舉中名列前茅。現在的埃木勒變得謙虛多了,低調多了,成熟多了。而自己前段時間有些太鋒芒逼人,現在應該注意收斂一些。他想起了很多中國的俗語如“高高者易折,驕驕者易汙”、“槍打出頭鳥”、“人怕出名豬怕壯”等等。
所以,童萌暗暗地告訴自己,競選學生會主席的失敗,也許是他下一個挫折,也許是他人生新一章的開始。他要做好準備,要拿得起,放得下。而且,他要爭取杜絕埃木勒被濫印請柬一類的偶然事件發生。
他也對選舉失敗後也許會發生的一係列連鎖反應做好了心理準備,甚至拿出了個日記本。小學寫日記寫煩了的童萌竟然要開始記錄每天發生的事情了,他覺得成長路上要有東西留下,供以後總結、回味。
童萌寫完日記放下筆,才感覺到渾身都是那樣的疲勞。他靜靜地坐在床邊,往事一幕幕像放電影一樣呈現在眼前,最後出現了白天在基斯湖畔的一個個細節。種種回憶化成了一幅幅美麗的圖畫,童萌看到了憧憬中的未來。他翻箱倒櫃找出了小時候玩兒的不倒翁,緊緊地抱著它,眼裏噙著淚水,低下頭默默地說道:“我心裏有底,我的明天把握在我自己的手中!爺爺,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