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搶地盤流氓黑吃黑 戰張飛創立金雄堂
薑雄呆在金城的小屋裏調養,幸好槍傷刀傷都沒有發炎,過了十天,便基本上能夠下地行走。金城租了輛三輪車,這是當年省城剛興起的載客工具,給薑雄貼上胡子,戴上氈帽、眼鏡,穿上一件破舊肮髒的黑色長衫,弄成個年老患病的落泊帳房先生模樣;自己則裝扮成車夫,戴上頂大草帽,好像患了肺癆病,再加個口罩。讓薑雄坐在車上,然後騎到二聖宮西麵的萬安裏巷口。當時是上午九點。街道上行人不少。
等了約半個小時,街角處轉過來一個三十來歲的漢子,臉色紅黑,五官沒什麼特別,身材不高,但步履穩健,看得出是個習武之人。左右兩側跟著兩個二十來歲的青年人,全是一副目中無人的神態。薑雄把氈帽拉低了些,沉聲道:“城哥,走在前麵的就是黑狗鬆,後麵兩個是他的保鏢。”
金城點點頭,眼看著黑狗鬆三人有說有笑地從自己的麵前走過,然後走進一間有騎樓的住宅,門口掛了個“張宅”的牌子。
金城把車往回騎。一路無言。
回到小屋,坐下喝茶,金城問:“黑狗鬆出入總帶保鏢?”
“我看到都是。這家夥在豪賢裏、萬安裏、芳草街一帶到處橫行霸道,無人敢惹他,仇家不少。”
“他跟城東北堂口乾良堂有沒有結怨?”
“不清楚。”薑雄想了想,“大概是井水不犯河水吧。”
“跟城北堂口義興堂的關係又如何?”
“也不清楚。”薑雄又搖搖頭,“大概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吧。”
“我記得你說過,黑狗鬆並沒有開山立堂。如果我們向黑狗鬆開刀,你看乾良堂與義興堂會不會對我們不利?”
薑雄又想了想:“不知道。這很難說。”頓了頓,望著金城,“城哥,我們一刀把黑狗鬆捅死就是了,管這麼多幹嘛?”
“不!”金城的語氣沉穩,“如果黑狗鬆跟兩堂有親,我們就要準備好退路。就現在來說,我們是不能跟兩堂為敵的。如果兩堂跟他無親無故,我們放倒黑狗鬆後,就要順手奪取他的地盤,而不隻是為了報仇。”
“好!”薑雄一下子興奮起來,“城哥真是深謀遠慮!”
金城沉思了一回,緩緩地道:“等你的傷全好了,我也把黑狗鬆的行蹤偵查清楚了,就可以動手。”
過了十來天,薑雄基本上已可以行走自如,便問金城什麼時候動手,金城笑了笑道:“黑道中人,癡嫖癡賭,似乎沒有哪個能夠改得了這個通病。黑狗鬆每天先上茶樓飲茶,有時上這間有時去那間,茶樓人多,下不了手;飲茶後就去賭,或去看大戲,又或去嫖。戲場、青樓都有人把守門口,下手後不好撤退,也不是地方。”
“城哥的意思是賭場?”
“沒錯。賭場人雜,混亂,賭徒精神專注。黑狗鬆不會注意別人,別人也不會注意他,這就容易找到下手的機會,放倒他後也好悄悄溜走。大後天是大禮拜,賭場最熱鬧。雄哥,到時你就看著他的兩個保鏢,他倆不動,你也不用動。我自會神不知鬼不覺地給黑狗鬆致命一擊,叫他至少有一年半載爬不起床來!”
“城哥,為什麼不殺了他,以除後患?”
“不行。殺了他就鬧出命案,警局會窮追不舍,我們就不能公開奪他的地盤。否則就等於承認是我們殺了人。我要叫他好像突然發急病,事後想去警局告也沒法告!”
當年省城城隍廟斜對麵有條承宣街,街上有一間頗有點名氣的番攤館,叫“大發娛樂場”(後來政府開馬路,把那一大片平房全部鏟除)。這天大禮拜,黑狗鬆帶著兩名貼身保鏢,在真如樓飲完早茶,九點來鍾,便到這賭館來。
說來也巧,黑狗鬆往常其實是很少到這裏來賭的,因為這裏是林風平廣龍堂的地頭,不是他的地頭。他大前天閑逛到此,手癢起來,忍不住進去賭了兩手,就贏了錢,隨後兩天便又來賭,竟如鴻運當頭,一天竟贏了幾十個大洋,不覺大為興奮,認為自己在這裏手頭正旺,認定了這賭場是自己的發財福地(這是普遍的賭徒心理),今天早上心情甚佳,自覺當有更大斬獲。
三人興衝衝進了“大發”,黑狗鬆就直奔這連續三天都贏了錢的第三張番攤桌,從長衫裏掏出三個大洋,也不用“荷官”幫忙,就自己往“攤正”上的“三”位一放,叫道:“射三紅!”這時候,金城與薑雄正一前一後掀開“大發”的門簾,走進來。
金城打扮成一個搭棚工(這是他從事過的職業),薑雄戴了金絲眼鏡,貼了胡子,頭上一頂氈帽,身穿白紗長衫,像個私塾先生。兩人進門後,各走一邊。當時場內一溜五張番攤桌都已全圍滿了人,外圍還有很多人在觀戰起哄,誰也沒有注意他倆。
一會兒就找到了目標。黑狗鬆整個上身趴在番攤桌上。他第一輪輸了,好不氣惱,現正雙眼放光,進行第二輪搏殺。他的兩個保鏢緊靠他的左右,但已忘記了保鏢的責任,也是趴在番攤桌上,四隻眼睛死盯著攤官手中那支撥攤皮的竹杆和桌上那堆攤皮。
金城向薑雄打個眼色,意思是:“我要動手了。”然後悄悄擠進人叢,擠到黑狗鬆的背後。
突然,一些賭客爆發出怪叫:“我贏啦!”“發達啦!”黑狗鬆與兩名保鏢跟著也大叫起來:“發達啦!”黑狗鬆更是興奮得邊喊邊把雙手往上一舉,“啦”字剛叫出口,猛覺右麵命門穴遭了內勁深厚的重重一擊。也該黑狗鬆遭殃,這天天氣甚暖和,他就隻穿了單衣,真是一拳到肉,同時別在腰間的短槍被一下拔去,心中自知“不好!”但口裏卻沒能叫出來,隻是兩眼發直,雙手仍然舉著,整個人慢慢往下便跪。
兩名保鏢正在極度興奮之中,因為黑狗鬆買的是“番”,獨食一門,而且是下了十個大洋的賭注,也就是說,一眨眼間竟贏了九個大洋(賭場規矩,十抽一)!兩人一叫完,立即伸手把籌碼往黑狗鬆麵前撥,猛然發現,黑狗鬆舉著雙手好像在向人投降,已差不多跪到了地下。
“鬆哥!你怎麼了?!”兩人嚇得大叫一聲,一把將黑狗鬆拉起。
黑狗鬆臉容痛苦,咬著牙轉頭向後望,但他隻能看見正瘋狂地怪叫著的其他賭徒。如此突發事件並沒有怎麼激起賭徒們的同情心,贏了錢的繼續在拿籌碼,輸了的繼續在罵娘。隻有那些沒下賭注的,聽到兩名保鏢的驚叫,頗覺驚奇地望過來。看到黑狗鬆那樣子,都以為他在發急病,比如因刺激過度,中了風;而這時候,金城與薑雄剛好走出“大發”的門口。
兩人一出門口,就立即鑽進旁邊的小巷,拐了幾個彎,確信後麵沒有人追來,才放慢腳步。薑雄急急地低聲問:“城哥,黑狗鬆會怎樣?”
“他一時之間死不了。但一年半載之內休想再走到街上耀武揚威。如果他遇上個庸醫,說不定就一世內傷,甚至一兩年內就嗚呼哀哉!”金城說得像在話家常,隨後輕輕拍了拍口袋,“他的家夥已經在我手上。”
“好!城哥真好功夫!”薑雄興奮得低叫一聲,對金城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下一步怎麼辦?”
“黑狗鬆已負重傷,他手下的人馬今晚定必在老巢二聖宮聚會相議對策。雄哥,現在我就和你一起去通知你以前的兄弟,要他們今晚在二王觀集合,即報遭黑狗鬆他們兩次偷襲之仇!”
“好!”薑雄現在心中真是興奮莫名,走出小巷,突然有點擔心起來,“城哥,他們聚集起來有二十多人,我們可能隻有十個八個。”
“所以要攻其無備,打他個措手不及!有時兵不在多,在氣勢!出其不意,擒賊擒王,集中力量打那幾個小頭目,其餘的自會四散奔逃。而且,烏合之眾,往往樹倒猢猻散,有的人聽說黑狗鬆遭人偷襲,傷得如此厲害,可能就不敢來。也就是說,他們未必有二十多人。”
當天是農曆二月十六,月色甚明。晚上八點,八九條人影陸續走進二王觀。這個所謂“觀”,是愛育善堂的產業。愛育善堂是廣州最早創立的慈善救濟機構,成立於1871年。其實像間小平房,隻是有個露天的小庭院,栽了兩棵樹。廢置已久,既無廟祝,更無住持;供奉的兩個泥塑像汙頭垢麵,香火全無,也不知是何方神聖。白天有些老人家在這裏閑聊天,到晚上就烏燈黑火,除有時走進來幾個小孩玩耍外,大人很少進來。自從薑雄把這裏當成自己這夥小流氓的巢穴後,街坊鄰裏就更少在晚上進來了。
薑雄看看還差一個外,人已到齊,便沉著聲道(免得街坊鄰裏聽到):“各位兄弟!我說過了,金城是我的大哥!”邊說邊拍拍站在旁邊的金城的肩頭,他倆長得差不多高,“從今晚起,我是二哥,他才是大家的大哥!今天上午,他為我們報了仇,把黑狗鬆放倒了!現在,城哥就帶我們去報連遭兩次偷襲之仇,打垮黑狗鬆的人,把他們的地盤搶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