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散韻

序一

解讀廣州孫雲您即將翻開的這本書,是作家梁鳳蓮用文字為自己編繡的一幅廣州的生活圖景,伴隨著娓娓鄉音的文化解說,是呈現在您麵前的雲山珠水的詩情和彩雲追月的眷戀,是潑灑在宣紙上的故鄉情懷的溫馨和嶺南風采的飄逸,是訴說在音符中的生命軌跡的旋律和一個女人同一座城市之間纏綿委婉的愛情故事。

梁鳳蓮對廣州的愛是深沉的美學,因為深沉而要讚美。在梁鳳蓮的畫卷裏,廣州是一株紅棉——

“飽滿碩大的骨朵,厚實豐腴的花瓣,濃鬱純正的色澤,豔麗而不妖媚,濃烈而不猥瑣,如同一個絕色剛烈深情忘我的女子,這就是紅棉花。春天是紅棉花的舞台,它要縱情投入,盡情釋放生命的華章。在這個舞台上,百花競放、多姿多彩,然而,紅棉花是奇譎的、獨一無二的,如此傾情激越的綻放,毫不掩飾地佇立在枝頭,向著萬物裸露自己的情懷,這樣的奔放,才當得起大情大性的胸襟。紅棉花有著絕無僅有的骨性,也有著絕無僅有的表白,它不需要簇擁和嗬護,也不需要熱鬧與遮掩,一朵花又一朵花,就伶伶俐俐地站在技頭上,響應著春天的到來,要愛就愛得坦誠一些,要表白就熱切一些,舍我其誰,它把自己的生命承諾都捧出來了,還有什麼不敢擔當的呢。廣州就是紅棉花,因為它的熱烈、激情、奔放,還更因為它的骨性和柔裏含鋼的風神,有著傲然與投入的大義,是君子世界中的巾幗丈夫。”

梁鳳蓮對廣州的愛是深沉的哲學,因深沉而要改變。在梁鳳蓮的思考中,廣州是火中的鳳凰——

“在悄無聲息中,曾經的溫暖、曾經的真實置換了,我一度對這座城市變遷中的表象感到陌生、感到局促和逼迫、感到了逃離的壓力。功利、浮躁、混雜、沒有章法的膨脹、不得要領的浮泛、充斥一切之上的欲望、人際間的冷漠與隔隙,原有的庸常與怡然自得,變異為庸俗與急不可耐的拜物教、拜權教、拜錢教,人心的真相與品格的質地似乎在不可遏止地下墜。此時,寫作的意義和文化本身的意義就顯出了自身的作用力。尋索和喚回,意義就是讓廣州文化的光彩煥發出來,去建立一種有特色的更應是有尊嚴的生活,獲得一種在庸常平淡與瑣屑隨意的營生中所應有的分量、應有的尊嚴、應有的自持和信心。我願意把自己的心力全部托付給這樣的一種書寫——對文化真相、對生存本質的尋索與喚回,我相信這種改變的可能性、奮鬥的可能性、超越的可能性,天地之間會有無形的時空儲存這些可能、期待這些可能,並進而把它變成事實。”

梁鳳蓮對廣州的愛是深沉的文化學,因深沉而要謳歌。在梁鳳蓮的理性中,廣州是嶺南文化聲色情味的聚點——

“廣州的生活在不經意間積澱為文化的蘊涵,此中,係聯著自己的生命熱情、情感體驗和心理支點,於是,日子的細碎就不再僅屬於吃喝玩樂,而是有了特殊的精神內容、特殊的審美價值。於是,此地的生活情趣可視作一種文化的姿態,同時也成了我文化表達的巨大的心理背景。聲色情味,這是我從小到大滋長出來的對廣州總體概括的感覺。聲是說其市聲,幼時聽江邊鳴笛,聽街巷的招搖叫賣,大時聽街市人聲鼎沸茶樓嘈雜,青春時聽港台歌聽茶座,中年時聽粵劇聽時風細雨,廣州的聲音活色生香、生猛異常,二十四小時延伸晝夜。色則是綠意蔥蘢下,陽光雨幕傾瀉,本土海外潮汛流轉,五光十色,什麼品種都在廣州舶來速遞發散開去。情則是此處的人情忽濃忽淡,冷暖自知,倒也疏鬆隨意,無牽無掛中,誰也不欠誰的,隻管各自的營生各自的飯碗,實在而不旁騖,樂得個優哉遊哉。味則是食在廣州的口福,看似無大無小,卻是平民的根柢情性的本真。這本真中包裹著嶺南文化的謎底,為著這樣的謎底,就有了對文化持續不斷的解悟和書寫,甚至對此會有一係列的堅持,寫下去,找到那個出口,讓相關的追問、疑惑以及反思,有一個豁然開朗的頓悟,把它們係統地合乎邏輯地構建串織起來,去建立關於我們本土的傳統的血脈文化的說法,進而是學理性的論說。這是多麼美好的,又是多麼任重道遠的訴求。”

梁鳳蓮對廣州的愛是深沉的宿命,因為深沉而要寫作。在梁鳳蓮的筆端下,廣州是其生命的恩賜者——

“說起廣州,說起嶺南,它的完美與不完美,它的所長與所短,它施之於我的感受與情懷,就像愛與痛一樣綿長,總是欲說還休,記憶與血脈一樣,一旦植入生命的年輪裏,便無法消退。同樣,廣州的前塵舊事、來世今生,構成了這座城市的韻味、個性、風采,對於生長於斯、呼吸與共的我,更是欲罷不能、揮之不去的。依依不舍不僅是一種情緒,更是一種生存狀態,好與不好、所得與遺憾,都是居停的這座城市所具有的故鄉意義給予的一種恩賜,由此構成了一種獨有的品貌,我在此中的領受與缺失,無不承惠於此。所以,這樣的感受與書寫,給了我寧靜和寬容的自由,我得以有機會不必過分地回避自己的內心,回避自己的經曆和成長,從容地打量著、追憶著、品味著,去尋索和喚回這座城市曾有的情趣、曾有的溫馨與色彩,文化的基因圖譜也許就潛藏在這裏了。我與這座城市的關係,是一種懷鄉的關係,我把自己的情感記憶交予了這些文字,交予了這座老城,假如這就是我的宿命,我唯有與我的懷鄉再一次上路,再一次出發。”

一次次出發的風雨兼程,梁鳳蓮將一部部飽含深情與理性的作品奉獻給她的圖騰——廣州——學術專著:《文化在場:自覺的嶺南品格》、《亂雲飛渡:中國傳統文化的堅守之途》、《嶺南文化藝術的審美視野》、《嶺南文學的文化見證》、《廣州市各區品牌文化研究》;散文專輯:《雨絲絲》、《償願》、《走進亙古的夢鄉》、《放飛的靈魂》、《遠去的諾言》、《風荷人語》、《情語廣州》、《被命運催趕的夜晚》;評論文集:《感悟一季》、《麵對的姿態》;長篇小說:《巷孌》、《西關小姐》、《東山大少》;人物傳記:《趙少昂傳》。現在呈現在您麵前的是又一本散文集:《廣州散韻:相遇或者錯過》。20年間20部作品,洋洋灑灑數百萬字,真真切切嶺南情深。梁鳳蓮自白:“我在書寫著廣州的時候,我才確鑿無疑地體會到那種濃得化不開的情緒,有時候甚至不是筆墨與文字的承載所能消解的,這也許就是血脈認同的奇妙,或者說是因著愛所衍生出來的不可思議。”

嶺南人創造和豐富了嶺南文化,嶺南文化的傳承和弘揚需要嶺南人解讀與傳達。梁鳳蓮——廣州市社會科學院嶺南文化研究中心主任——心無旁騖地勤奮筆耕——無意間成為了嶺南文化精神的解讀者和傳達人。

序二

若隱若現的梁鳳蓮張慧謀廣州市西灣路,是鳳蓮娘家的地址。十多年前,這個地址給我發來鳳蓮的第一封信,字跡有點潦草,內容記不大清楚了。直至如今,給她寄雜誌,寄稿費,依然是這個地址。我在想,鳳蓮有自己的家,也有單位,何不把收信地址更改一下,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是沒有,這個地址,就像一把舊鎖,掛在那扇老門上,鏽著她的記憶,鏽著那些已經暗淡下來的時光。

鳳蓮是個懷舊的人。她喜歡舊的味道,舊的影像,甚至舊的時光。從她的作品裏,尤其是她寫老廣州的係列散文,及她的《羊城煙雨四重奏》之係列《巷孌》、《西關小姐》和《東山大少》,均有著這個城市的印記和鳳蓮獨有的文學符號。對於鳳蓮的個人生活,我知之甚少,似乎我們之間極少探討過個人隱私問題。但鳳蓮的為人,正如她的文風,不顯山露水卻韻味殊異,低調得近於平淡卻頭角崢嶸,在浮躁而繁華的大廣州,她宛如深海裏的一朵越閃越亮的漁火,看似若隱若現,卻有著不滅而深刻的光芒。

《情語廣州》一直擺放在我的案頭上,這是2006年鳳蓮出版的一本散文集,我喜歡裏麵的文字,就像鳳蓮喜歡舊廣州的味道。伏案寫作之餘,抽身出來喝一口茶水,然後順手拿來鳳蓮的散文集,隨便翻幾頁,不連貫的,但是經常性的,讀著,品味著,權當“課間書”。

這些年,我習慣了鳳蓮文字裏的那種特有的氣息,就像我喝慣了單樅茶,再也不喜歡龍井和鐵觀音。龍井一味清淡下去,沒勁。鐵觀音頭泡二泡尚可,過了三泡便索然無味了。單樅味醇厚耐泡,且有回甘,是我茶中的首選。鳳蓮的散文,是“單樅”,我常常是品著看的,看得很慢,像欣賞單樅一樣的品味著。

作家葉廣芩在《老縣城》一書的序裏說,對於這座城我不知能寫出些什麼。常常是太熟悉的東西太難寫,這是作家們都有過的體驗。讀完《老縣城》,再比較《情語廣州》,忽然覺得,前者很滄桑,後者很唯美。盡管鳳蓮的字裏行間,也偶有滄桑的色調,但也是透過繁華裏一抹淡淡的滄桑。這兩位女性作家,同樣在挑戰著一個寫作上的難題,都在她們“太熟悉的生活”裏,尋找一條與眾不同的曲徑,為文學,為自己,為一個作家的責任和良知。事實上,她們做得很好,也很成功。一本能讓讀者記住的書,在這樣一個純文學被邊緣化的年代,恐怕是鳳毛麟角了。

鳳蓮的文字常常讓我停留下來,靜下來,甚至無端的發呆著。閱讀這些唯有女性作家才具備的細膩而純美的文字,讀著讀著我就走神了。我獨處書桌前,窗外是白亮亮的陽光,含笑和團櫻正開著紅花和白花,思緒卻停留在另一座城市,在老廣州的西關大屋,在濃密樹影遮蔽下的小街巷裏。這裏有鳳蓮擦不去底色的、黑白的、泛黃的記憶,有老廣州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