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老訟師損名破財 南華寺主仆被趕
話說墟場公局辦事員即派下人急衝衝進村去找陳夢吉,梁天來、陳老財、閻方等人一邊留在公局等回音,一邊繼續大吵大鬧。梁天來從未試過在大庭廣眾之中跟一個窮鬼吵架,自感十分丟臉,但也沒有辦法,總不能被人指著鼻子說自己竟使出如此肮髒手段勒詐一個窮老頭。尤叫他又氣憤又不解的是,去年這個老實得發昏的陳老財,今天竟變成了一頭死纏爛打的“瘋狗”,緊緊地咬住自己不放,似乎是吵得越激烈就越過癮,自己想壓住火氣不哼聲都不行。梁天來總覺得這有點不對,但又想不出個究竟,到底是在哪兒中了人家的局。氣得發昏,自然就沒了斯文,越吵越火,最後如同個潑婦般的叫嚷。鄉人無聊,難得見到如此“引人入勝”的場麵,況且還是頗有名氣的梁大訟師被個窮老頭控告,做了主角,開始時是你一言我一語,後來便發展為齊齊起哄,公局真是從未有過這樣的熱鬧。
雙方正吵得昏天黑地,難分難解,鄉人也加入叫嚷的時候,那個去找陳夢吉的下人跑著回來,一進門就大叫:“你們別吵了!陳夢吉在前兩天出了省城,現在還未回來!”
梁天來一聽,當場一愕,說不出話,因為現在隻有陳夢吉才可以還他清白,陳夢吉不在,他口才再好也隻是一張嘴;況且這麼多年來他代人打官司,貪了不少造孽錢,鄉人大多都幫陳老財,不幫他。陳老財早已知道陳夢吉何處去了,便趁勢一拍桌子,手指梁天來:“梁相公!你等著縣衙的傳票好了!不是我洗幹淨屁股等坐監,是你!是你洗幹淨屁股等坐監!”說完,一拍閻方的肩頭,“走!”出了公局,揚長而去。留下梁天來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梁天來現在真後悔,怎麼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沒注意陳老財在那張借據上玩了花招,若在“用家傳玉劍作押”這一句上麵注明是“一把”,那就沒有今天這個煩事。雖然現在可以咬死是一把,但那兩把玉劍分明是雌雄一對,那是不容分辯的。照常理,成雙成對的物品,作押時當然是成雙成對,沒有道理隻取其中之一,就算押方希望如此,受押方也不會同意,一般人都會如此,何況自己還是個有名的訟師,沒有理由連這個都疏忽掉!這便已輸了理。第二,陳老財有閻方作證,講得有眼有鼻,簡直是言之鑿鑿,自己卻沒有證人。不過,梁天來現在雖然感到大大丟麵,但並不害怕,因為隻要找到陳夢吉作證,那就當即可以反告陳老財誣告。兩個有錢有麵的訟師跟兩個窮得聞香的鄉下佬打官司,幾乎是穩操勝券的。現在的關鍵是,趕快找到陳夢吉。
梁天來於是天天派人去陳家打探,哪知這陳夢吉杳如黃鶴,數日不見人。縣衙的傳票終於送到,急得梁天來如生蝦般的跳來跳去。眼看明天就要出縣衙應訴,要是這場官司打輸,賠出那把玉劍還是小事,最要緊的是麵子,自己身為有名的訟師,卻敗在一個窮老頭手上,而且還要被縣太爺當堂訓斥,這以後還哪有麵做訟師?還有誰會來找自己辦案?正心急如焚,在房中走來走去的時候,負責去陳家打探的傭人氣喘籲籲地跑回來報告:“老爺,陳夢吉回來了。”
梁天來一聽,叫一聲:“好!”三步並作兩步,出門而去,直奔陳家。來到門口,就想往內闖,但現在陳夢吉今時不同往日了,門口有傭人看守,梁天來即被攔住,隻得恭恭敬敬遞上名刺,又擔心傭人不給他立即傳報,忍著氣還加上五錢銀子。傭人進去了一會,才出來道:“梁相公請跟小人來,少爺在書房恭候。”梁天來一聽,氣得打結:你陳夢吉什麼新鮮蘿卜皮,竟不出來迎接!但現在是自己來求人家,不得不忍著氣跟了傭人進去。
走進書房,隻見陳夢吉一副大訟師的模樣,坐在大書桌後,見梁天來進來也不起身恭迎,叫梁天來又是一愣,想發脾氣卻不敢發,一拱手,微微一躬:“廿日不見,陳相公別來無恙。”
陳夢吉哈哈一笑,仍是坐著,拱手還了一禮:“梁相公光臨,篷壁生輝,請坐請坐。”做了個手勢,“上茶。”
梁天來見陳夢吉這副大模樣,心中那個氣就別說了,狠狠的罵:“你這個陳夢吉,二十天前還說要做我的門生,要我關照你,我關照你個鬼!”不過現在說不出口,滿謙遜地雙手接過傭人遞過來的茶杯,連說“多謝”,看著陳夢吉,道:“陳相公……”
陳夢吉好像沒聽見,對傭人揮揮手:“掩上門。”傭人點頭:“是,少爺。”走出書房,順手關門。
陳夢吉這才看一眼梁天來:“不知梁相公大駕光臨,有何貴幹?”邊說邊慢慢品茶。
“是這樣,陳相公,”梁天來氣得幾乎發昏,但隻得強忍怒氣,“老夫此次來拜訪相公,是要請相公幫忙,還老夫一個清白。”把陳老財如何用玉劍作押向自己借錢,借據如何寫法,現在竟誣告自己諸事細說一遍,最後道,“現在就請陳相公向官府作證,那把雌玉劍是相公你贈與老夫的,這樣便可以為老夫洗雪冤情,並好好懲治懲治那個陳老財。陳相公對此料無問題?”
陳夢吉一邊品茶一邊閉目養神聽梁天來說完,然後長歎一聲:“唉!”看梁天來一眼,慢條斯理的把茶杯輕放回桌上。
“有什麼不妥?”梁天來吃了一驚,“隻是二十天前的事,陳相公你不會忘了是你送那把雌玉劍給老夫的吧?”
陳夢吉擺擺手,不回答梁天來的話,道:“很可惜,梁相公,你來遲了一步,我已接了敝同宗陳財的委托,代他打官司。他要告你一個勒詐之罪,並已向我交付了二百兩白銀作為訟費。我已為他入了狀詞。你知道,縣裏傳票也已經送達,我更已明確允諾屆時將為他出庭作證。梁相公想必明白,做我們訟師這一行的,名聲至關重要,如果我出爾反爾,自然就要名聲大損,以後還怎樣吃這行飯?”邊說邊雙手一攤,那神情實在是為難之極。
梁天來氣得幾乎吐血,霍地站起來,怒目圓睜:“陳夢吉!你,你你怎麼能夠這樣!明知那把雌玉劍是你送我的,卻還要接這件案!明知是陳財誣告我,你還要為他作證?!你這不是為了錢賣了良心!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陳夢吉仰天大笑,然後做了個請他坐下的手勢:“梁相公要跟我談良心?哈哈!你認真什麼?扮什麼正人君子?做我們這一行的,講什麼良心?若講良心,梁相公你何來如此的家肥屋潤?若說良心被狗吃了,梁相公,你被吃過多少次了?良心還在嗎?”
梁天來雙眼呆瞪,口張半圓:“你你你……”
“別你了。請問白花花二百兩白銀,誰見了不心動?梁相公,你心動嗎?”
“我……你……”
“坐下吧,梁相公。”陳夢吉又做了一次請坐的手勢,喝口茶,見梁天來一屁股坐下來,才又慢條斯理地道:“梁相公,請用茶。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更不是講良心的時候。你我同行,心裏明白,名聲一壞,後果堪虞。何況你現在竟要敗在一個窮老頭手上,同時要被官府訓斥一番。這個後果就不必說了。”頓了頓,“現在陳老財告你,他又有證人,再加我又作證,那你是必輸無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