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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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茉莉匆匆地趕回漕西支路的住處,在樓下取了自行車,準備往“大香港”洗腳店趕,今天是鐵定要遲到了,現在都已經十一點半了,騎車到店裏起碼也要半個小時。她騎上自行車時,那個黑臉壯漢正好下樓,他目送著杜茉莉騎著自行車出了小區的門,他粗大的喉結滑動了一下,吞咽了一口口水,眼睛裏閃出怪異的光忙。
杜茉莉飛快地騎著自行車在街上穿行。
她想,今天又少不了要挨老板娘宋麗的罵了,唉,管不了那麼多了,她愛罵就罵吧,無所謂了,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挨她的罵。她騎車經過中江路小學門口時,放慢了車速,她看到了一個小男孩,那個小男孩和何小雨長得一模一樣,特別是眼角的那顆痣,讓她觸目心驚。她停下了自行車,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個孩子,有一個男人牽著她的手朝她的反方向走去。她回轉身,繼續目不轉睛地盯著男孩的背影,更讓她心驚肉跳的是,這個男孩的背影也和何小雨驚人相似。難道他就是讓何國典瘋狂的男孩,如果不是理智戰勝了自己,她也會瘋狂地衝過去,抱著他狂吻他的臉蛋!
一路上,她滿腦子都是男孩和何小雨重疊在一起的形象,她還冒出了這樣的想法:是不是小雨沒有死,他失蹤後被當成孤兒,被上海的熱心人收養了?不,不可能,她親眼看著小雨被士兵們埋葬的,她還清晰地記得小雨那張破布般的臉和如血的殘陽。
她的心髒像是被捅進了一把尖刀,疼痛得要死!
她一不小心,沒有注意到前麵的紅燈亮了,撞在了另外一輛自行車上。她的自行車倒在了地上,她人也倒在了地上。
前麵的那男人回過頭罵了一句:“媽的,瞎眼了!”
她快速地從地上爬起來,拉起自行車,連聲對罵她的人說:“對不起,對不起!”
那人蠻橫地說:“對不起就行了!”
杜茉莉陪著笑臉說:“真的對不起!”
那人還不依不饒:“你把我的自行車撞壞了,說句對不起就得了!”
杜茉莉不說話了,她的內心悲哀到了極點。這時,後麵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打抱不平地對那人說:“屁大的一點事,過去就過去了,凶什麼呀!難道要這個大姐給你下跪!”
那人的矛頭指向了年輕人:“關你什麼事!”
年輕人義正嚴辭地說:“路不平有人踩!今天這事,我就管定了,人家一個女人,不小心碰了你一下,你就如此發狠,你是不是男人呀!你想打架不成,我們到旁邊練練!”
這時,綠燈亮了,那人騎車頭也不回地衝了過去。
杜茉莉朝年輕人淒婉地笑笑:“謝謝你!”
年輕人也朝她笑笑:“不客氣,這些人就是欺善怕惡的主,不要怕他!”
23
杜茉莉到了“大香港”洗腳店,果然遭到了老板娘宋麗的一頓惡罵。杜茉莉沒有理會她,隻是做自己該做的事情,她知道,和宋麗吵一點意思也沒有。
在休息室裏,李珍珍對杜茉莉說:“你知道為什麼這段時間肥豬脾氣這麼大嗎?”
杜茉莉搖了搖頭,其實她根本不想知道為什麼,這和她沒有任何關係。況且,她現在也沒有心思聽李珍珍的八卦。
李珍珍還是壓低了聲音說:“告訴你吧,肥豬的老公要和他離婚,聽說在外麵有了別的女人了!”
杜茉莉聽了她的話,歎了口氣:“唉,那老板娘也不容易,現在的男人怎麼都這樣!”
李珍珍說:“活該!”
杜茉莉說:“好了,珍珍,不說了。哪個女人碰到這樣的事情都會難過的,我們都是女人,知道做女人的苦。”
李珍珍也歎了口氣說:“茉莉姐,你的心就是好!你說的也是,我男朋友也好長時間沒有給我打電話了,不知道是不是有了新歡。”
杜茉莉說:“你打電話問問他嘛。”
李珍珍說:“我才不給他打呢,他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大不了分手!世界上又不光他一個男人。”
杜茉莉說:“珍珍,你說,人死了會不會複生?”
李珍珍注視著她的臉說:“茉莉姐,你今天怎麼啦?魂不守舍的,還問這樣古怪的問題。人死了就死了,怎麼會複生呢。”
杜茉莉說:“我覺得會,天下怎麼會有這樣相像的人呢!要不是小雨複生了,他怎麼會這樣像小雨呢?”
李珍珍同情地拉起了她的手:“茉莉姐,你是不是又想小雨了,我不是和你說過嗎,不要想了,就忘了他吧,你越是想他,心裏就會越痛苦,你受的折磨還少嗎!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你自己不也說,要向前看嗎。”
杜茉莉說:“我本來也沒有想小雨,可是我路過中江路小學的時候,看到一個和小雨長得一模一樣的男孩,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珍珍握緊了她的手:“我看你還是沒有從陰影裏走出來,你心裏一直放不下小雨,所以隻要看到一個稍微有點像小雨的孩子,你就會覺得特別像。”
杜茉莉說:“真的很像!我懷疑小雨還活著!”
李珍珍說:“茉莉姐,你想開點吧,實在不行,你就和姐夫再要一個,這樣對你有好處,你就不會老是想著小雨了。看你悲傷的樣子,我心裏也特別難受,我總是想不通,為什麼好人沒有好報呢,像你這樣的好人,是不應該這樣的。”
杜茉莉眼睛濕濕的,她其實並不是那麼堅強,一切都是生活逼出來的。杜茉莉見李珍珍為了自己憂傷,反過來安慰她:“珍珍,別為了我的事情傷心了,你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最難受的日子也挺過來了,會好起來的,國典也找到工作了,工作也許會讓他重新振作起來,那時,就好了。”
李珍珍點了點頭:“我相信,會好的!”
和李珍珍說了這些話,杜茉莉的心裏稍微好受了些,很多時候,能夠把心裏的話向你信任的傾吐出來,那是十分有益的事情。
杜茉莉又聽到了老板娘宋麗的叫聲:“23號,快出來,有客人點你出台。”
李珍珍說:“茉莉姐,你去吧,又有人點你出台了,我怎麼就沒有人點我呢。”
出台就是上門去為客人服務,這樣的收費會比在店裏做高些,店裏的員工們都希望有客人點自己出台。
杜茉莉笑了笑:“好了,別酸了,我去了。”
李珍珍說:“茉莉姐,你別想太多了,放寬點心。”
杜茉莉說:“我明白,人怎麼也得活下去!”
24
這次點杜茉莉出台的客人她並不熟悉,要去的地方也十分陌生,好在離“大香港”洗腳店並不遠,她很快地找到了長平路的“黃金海岸”小區。“黃金海岸”小區門口的馬路邊是一條十幾米寬的汙水溝,杜茉莉可以聞到汙水溝裏飄出的臭味。這是一個新建的小區,門樓顯得十分氣派,門口還有兩個看門的穿著製服的保安。杜茉莉對穿製服戴大蓋帽的人天生就有種畏懼感,加上今天見到那個男孩後,心情不是很爽,所以在小區門口被人模狗樣的保安攔下來時,她不禁渾身顫抖了一下。
保安滿臉冰霜地問她:“你到哪裏去?找誰?”
杜茉莉的聲音也有些顫抖:“我到五號樓1102室,找蔡先生。”
保安的目光淩厲:“你們約好了嗎?”
杜茉莉說:“約好了的。”
保安懷疑地從頭到腳地審視了她一遍,然後走到保安室撥起了電話。杜茉莉心裏很不舒服,仿佛自己是個賊,在保安的眼裏,也許她就是賊。不一會,打完電話的保安對她說“進去吧!”
杜茉莉心想,不就是個居民小區嘛,搞得像政府辦公大樓似的!她騎上自行車進入小區後,那倆保安在嘀嘀咕咕地說著什麼,還發出奇怪的笑聲,那笑聲惡毒地刺激著杜茉莉的大腦皮層。
杜茉莉乘電梯上樓,來到了蔡先生的家門口。
她按了按門鈴,不一會,她聽到了沉重的腳步聲。門開了,迎接她的是一個高大的禿頂男人,他穿著一身白色的睡袍,睡袍穿在他身上顯得小了,露出毛乎乎的手臂。他油光發亮的臉上堆著笑:“你好,請進,請進。”
杜茉莉脫掉了鞋,走進了蔡先生的家門。
蔡先生的家裏很暖和,顯然是開了空調,這個時候開空調的人家並不多見。
蔡先生十分殷勤地拿了一雙拖鞋放在她的腳邊。杜茉莉穿上拖鞋,環顧了一下蔡先生的家,看得出來,主人十分整潔,東西擺放得井井有條。杜茉莉也希望把自己的家弄成這個樣子,可是她家的新房被震垮了。她心裏不免有些無奈和傷感。
蔡先生笑著說:“小姐,你喝點什麼嗎?咖啡還是茶?或者可樂?”
他的目光在杜茉莉身上掃描著,杜茉莉覺得有些奇怪,這是個什麼樣的人?那些叫她出台的熟客,不會想他這樣客氣,一般上門後就直奔主題,馬上開始做腳或者全身按摩。杜茉莉本能地有了些提防。她笑著說:“謝謝蔡先生,我自己帶了水。”
蔡先生又笑著說:“在我家裏不要客氣,想喝什麼就喝什麼,小姐,你坐,你坐!”他說著就把杜茉莉按在沙發上,然後順勢坐在了杜茉莉的身邊,他的大腿和杜茉莉的大腿緊緊地貼在一起。杜茉莉往裏麵移了移,他也跟著往裏移了移,杜茉莉聞到一股奇怪的臭味,那是蔡先生的狐臭。杜茉莉盡管十分討厭狐臭的味道,但她還是強忍著,拿人錢財為人消災,幹她這行的,沒有選擇客人的權利。
杜茉莉笑著說:“蔡先生,你是做全身按摩還是做腳呢?”
蔡先生湊近她的耳朵說:“隨便,做什麼都可以。”
蔡先生說話時,一股熱氣衝進杜茉莉的耳孔,癢癢的難受。杜茉莉說:“蔡先生,不能隨便的,你是做腳還是按摩,或者都做,都做的話我們按套餐的價格收費,這樣比較便宜。”
蔡先生說:“隨便,你說什麼就什麼,錢不是問題。小姐,我們先不急按摩還是做腳,先坐會,我們聊聊天。”
他把手放在了杜茉莉的大腿上,杜茉莉臉紅心跳的,覺得十分不妙,她把蔡先生的手從大腿上拿開,站起來說:“蔡先生,你究竟做什麼,快說吧,我從進你家門就開始算時間的,浪費了時間也就浪費了你的錢。”
蔡先生歎了口氣說:“好吧,就做全身按摩吧。跟我來!”
他走進了臥房。他臉麵朝上地躺在床上,對跟他進來的杜茉莉說:“這樣可以按吧?”
杜茉莉看到他裸露出來的腿上長滿了又濃又密的腿毛,這個怪物頭上不長毛,手腳上卻長滿了毛,讓杜茉莉覺得怪異。杜茉莉的臉上發燙,有點害臊,如果是在店裏,她不會這樣,在這個特定的場合,杜茉莉害臊是正常的,畢竟她是個正經的女人。杜茉莉走近前,說:“蔡先生,你翻過身來,我給你按背吧!”
蔡先生臉上露出了充滿邪氣的笑:“就這樣吧,我喜歡按前麵,不喜歡按後麵。”他說著還伸起一條腿抖了抖,露出紅色的三角褲,他似乎在朝杜茉莉暗示什麼。
杜茉莉也沒有說什麼,她隻是想趕緊給他按完後離開這裏,她的心髒跳得很厲害,感覺要發生什麼不應該發生的事情,其實,她現在真想不給他做了,馬上離開。她硬著頭皮走到了床邊,伸出雙手,去按蔡先生的胸膛。蔡先生說:“小姐,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叫你來嗎?”
杜茉莉被他身上濃烈的狐臭味熏得難受,她緊緊地閉著嘴巴,搖了搖頭。
蔡先生的手繞到她的身後,輕輕地放在了她的屁股上:“有一天,我到你們洗腳店裏去洗腳,我看見了你就動了心,本來想叫你給我做的,那天你在給別人做,走的時候,我問了你的代號,我想,讓你到我家裏來做,會更舒服的。你可迷死我了!”
他放在杜茉莉屁股上的手突然抓緊,杜茉莉驚叫了一聲,跳開了:“你,你怎麼能這樣!”
杜茉莉呼吸急促起來,大腦有些發懵,不知如何是好。說實話的,來店裏洗腳的人中,也有不懷好意的,摸她一下或者說些葷腥的話在嘴巴上占點便宜是常有的事情,隻要不太過份,她也忍了。現在,麵對用意十分明顯的蔡先生,她真的不知所措。她回頭看了一眼,好像背後有一雙清純的眼睛在注視著她。背後什麼人也沒有。
蔡先生笑著說:“小姐,你不要擔心,這裏很安全的,什麼事都沒有的!”
杜茉莉強忍著屈辱說:“蔡先生,讓我好好給你按摩吧,不要和我開玩笑了。”
蔡先生突然從床上爬起來,下了床,朝杜茉莉走過來,一把抱住她,嘴巴在她的臉上亂拱:“你就和我睡了吧,別裝了,我知道,你們這些人就是幹這事的,錢我有的是!隻要你讓我舒服,我不會虧待你的!”
杜茉莉拚命掙紮著,在掙紮的過程中,她發現何小雨站在房間的一個角落上,呆呆地望著她,她心裏悲哀到了極點。她大叫了一聲:“畜生!”然後用膝蓋使勁地頂在這個衣冠禽獸的下部,他“哎呀”一聲,鬆開了杜茉莉,雙手捂住下身,蹲了下去,他的臉痛苦地扭曲。杜茉莉趁機跑出了他的家門,倉惶而去。
在回“大香港”洗腳店的路上,她的眼前總是浮現出兒子何小雨那雙純真而無辜的眼睛。她想起了一件事情。也就是今天過年回家的時候,小雨這樣問過她:“媽媽,你在上海到底做什麼工作?”杜茉莉笑著對小雨說:“媽媽在上海的一個工廠裏做工。”小雨冷冷地凝視她的眼睛:“媽媽,你說的是真的嗎?”杜茉莉點了點頭:“真的,媽媽不騙你。”小雨接著冷冷地說:“可是有人說你在上海做見不得人的事情。”杜茉莉的心被兒子的話語和懷疑的目光刺痛了,她顫聲說:“誰說的?”兒子還是冷冷地說:“是李幺妹說的。”杜茉莉難過極了:“兒子,你相信她的話嗎?”小雨考慮了一會說:“不信,媽媽,我不相信!”她一把把兒子抱在懷裏說:“好兒子,媽媽不會幹任何對不起你和你爸爸的事情,不會,永遠不會的!”
杜茉莉滿腹的屈辱不知道和誰訴說,她多麼想對兒子說,她是清清白白的,可兒子永遠聽不見她的聲音了。但是他還在注視著她,一直注視著她,好象從來沒有離開她的左右。
回到店裏,杜茉莉還沒有來得及和老板娘宋麗說明情況,宋麗就朝她破口大罵:“我就知道你不是什麼好東西!你這個騷狐狸!人家叫你到家裏去是做按摩的,不是讓你去勾引人的!你以為你的臉蛋長得光鮮點就誰都可以賣呀,也不撒泡尿照照,看看是自己是什麼東西!”
原來,那流氓在她走後就打電話給宋麗,說杜茉莉上他家後勾引他,要和他睡覺,想賺更多的錢,結果他沒有同意,而且十分厭惡,就憤怒地把她趕走了!這簡直就是顛倒黑白。
杜茉莉終於忍無可忍,大聲地和宋麗吵了起來:“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你胡說八道!他這是血口噴人,惡人先告狀!是他想非禮我,我才逃回來的,你怎麼能不分青紅皂白就相信了他的鬼話!這個無恥的流氓!”
宋麗來勁了:“我相信他說的話,無論怎麼樣,他是我們店的客人,客人就是上帝!你要不勾引他,他怎麼會趕你走!你說他非禮你,你有什麼證據!我看就是你自己發騷,還賴別人!”
杜茉莉氣得渾身發抖,她從來沒有如此頂撞過老板娘,她是逼到了不得不反擊的地步了,此時的她已經不顧一切了,她衝到宋麗麵前,厲聲說:“你他媽的再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