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本就不存在根深蒂固的血海深仇,本就沒有任何刻骨入髓積一輩子驅不散的情仇恩怨。她有欠我的,我也有欠她的,當時每有觸及便都皆是那麼至為濃烈,可時間與局勢當真是一味最苦口的良藥,不多不少的五個月在指間坦緩的流轉過去,時今再去回想,居然已經忘記了當初的那些恨與那些不可饒恕,究竟是出於一件件怎樣的事情。
其實歸根結底,所為的不過就是你礙著了我、我也礙著了你。可事已至此,大家同樣都淪落到了這般淒涼困苦的地步,那些礙著沒有、那些誰踩下了誰、高過了誰、勝過了誰……也統統都不存在了。那麼,還逞這些口舌之快又還有什麼意思?便是連睚眥必報的那份心力,都是交瘁無感了。
一時這院落裏的氣氛有些沉默,忽地一聲不知名的鳥雀立在垂柳枝頭啁啾一啼。我們二人雙雙抬眸,竟是不約而同的去看那其實並看不真切的鳥雀,入在眼裏的自然隻是一疊盤曲交集的柳木枝葉。
又是不約而同的看了眼彼此,竟倏然相視一笑。
想必酌鳶,也同現下的我存了一轍的心思……
不知劫波究竟可是已經度盡?所謂相逢一笑泯恩仇……如此,如此嗬!
一瞬心底忽動,一種錦繡浮華過目成灰之後的大智之感隱有浮現,忽然覺得當真已是沒什麼可執著與不能放下的了。又恍然,兀地明白或許我與兮雲之間,也從就沒有過真正的姊妹情,所謂姊妹情,無外乎是因我們在一開始時便處在相同的立場上麵,以至後來立場相對,那情義自然也就跟著散了。就似乎我與酌鳶一樣,現下沒有了利益牽扯,故方才齊齊抬頭遙望鳥雀、相視一笑時,竟在恍惚中讓我產生一種身邊立著的人是兮雲的朦朧錯覺……
冷宮真是個連鬼都嫌厭的地方,清清冷冷,沒有大事便決計見不到半個人煙。好在我並不怕沒有人煙,而是怕那些個人竟日連天在眼前晃啊晃的、還時不時給你這失寵失勢失了前途的棄妃丟一個臉子看。
好在這裏看起來唯一的不便就是少了使喚的下人。我家在通州時就不是什麼大門大戶,素日也沒有被丫頭婢子伺候的習慣,故這不便對我委實造不成困擾。
唯一的苦惱就是隔壁院子裏那些個前一朝的宮人每至夜晚,便總有那麼時斷時續的幾個鍾頭哀哀折騰。或扮鬼泣、或作瘋態、或鬧或跳、或尋死或大笑……真真是個應有盡有好不熱鬧!
但也還好,橫豎把那門窗掩的嚴實了,大被子一裹,也能做到耳目閉塞、萬籟俱寂。
用酌鳶的話說,冷宮這個地方,早早晚晚都是要住進來的,時今不來待聖上百年之後沒準兒也會來的。予其那個時候進來被刺激的瘋瘋癲癲,倒不如現在進來,到時候看那些人被刺激的瘋瘋癲癲……我以為此言甚是。
這麼過了兩三日,也就漸漸習慣了。
但初初來此還不能完全習慣,有時候被這院落裏與世隔絕的詭異氣氛折騰的怕了,也會去與酌鳶就著白開水嚼些有一搭沒一搭的瑣碎舌根,嚼著嚼著就開始撿些往事相互刺激,才發現若不回憶便隻覺平和,樁樁件件且回憶著言出道出,每於激烈處也往往會有那一陣一陣的情緒波動。大怒大喜大悲大恨過後,還是會重新落到這類似相濡以沫的一笑泯恩仇的境地裏。
就這幾日,我忽然覺得自個這修為已經提升了一個境界……當真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甚至看眾生已皆是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