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我回避,我忘記(1 / 3)

二十三、我回避,我忘記

呂綏祿?口述 王小魯?整理

我父母都是北京人,但我是在綏遠出生的,綏遠就是現在的呼和浩特。我父親以前是傅作義部隊的軍官,傅作義軍隊被解放軍整編之後,把他下屬的軍官調到他的老根據地綏遠,然後跟他們開了一次會,說你們以後要自謀職業,自食其力,我傅作義以後管不了你們了。當時我父親是帶著我母親一起去的,我是在那裏出生的,那是1950年,出生之後我就回北京了。

我父親被收編之後,上頭規定是以解放軍的待遇對待,當時我的母親親口跟我說過,我們家門口掛了一個鐵牌,寫著光榮軍屬。但是,到了文革,我父親就被劃成了曆史反革命,“偽警憲特”都屬於曆史反革命,在國民黨軍隊幹過事的人,到了一定級別,一般就被打成了曆史反革命。

至於我父親到了什麼級別,他從來不告訴我,他怕我壓力大。我父親是屬於比較沉默的那種人,我是獨生子,他比較疼愛我,不管有什麼事,他都自己放在心裏,不讓我分擔。其實在文革之前,我父親就已經出事,就被劃分為另類了,隻是我不知道。記得我上初一的時候,那大概是在1964年或者1965年左右,有一次空軍部隊招收滑行員,我們班所有男生都參加報名了,我也出於好奇報了名,但是班級裏唯一沒有讓參加體檢與審查的,就是我。

當時我還小,我不明白,我還去找老師,想問一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當時老師說,這個事與你沒有關係,跟你家庭有關係。那是對我的第一次傷害。那時候我也去問過我的父親,但是父親沒有告訴我究竟怎麼了。從這一次,我感覺到我跟別的人不一樣,心中開始有了一種無名的恐懼感。

現在想來,其實我父親很早就被定性為黑五類,隻是那時候批鬥不嚴重,所以父親能夠不讓我知道。一到文革之初,我內心開始有隱隱約約的預感,覺得有很多事情很可怕。記得有一次,父親曾經帶著我到了我父親姑姑的孩子家,即我父親的一個表弟家,去詢問一些關於政治空氣的情況。那人是在全國經濟委員會的官員,應該屬於官位很高的官員,那時候我從來沒有見過管道煤氣,他們家裏就已經有這個東西了,那個家的女主人還帶我去參觀了一下管道煤氣。當時我沒有參與交談,但是我從那些談話中模模糊糊地知道了一些事情。當時那個親戚告訴我父親說,沒事,文化大革命隻是文化的運動,與咱們沒關係,跟你這個曆史問題更沒有關係。

但文革開始後不久,我父親就出事了,記得有一次我在家裏,看見父親單位的人押送著他回到家裏來,在他胸前掛著一個牌子,寫著“曆史反革命呂文生”,還在字上劃了個白叉號。我到那時候才知道他是曆史反革命。我對一切一點都不理解!批鬥之後,緊接著來了一撥紅衛兵,他們先到街道辦事處詢問我家住在哪裏,然後由街道辦事處的人員帶領著一起,來到我家裏進行抄家。抄家之前我父母就已經預感到了,把我支走了,不讓我在家裏,怕我受到打擊。後來據我母親說,紅衛兵來了之後把我家抄了個遍,把該砸的東西都砸了,把我父親的東西都拿走了。

父親在批鬥以後,回家的時候,脖子上總是掛著一個牌子,但是批鬥場麵父親從來不允許我去看。我父親當時應該是感到特別委屈,單位的人一走,他就把牌子摘下來,扔在地上,但是第二天早上,我偷偷看了一眼,發現他又自己把牌子掛起來,走了。據後來了解,我父親的批鬥場麵跟別人是一樣的,就是掛牌子,兩人扶著,彎腰,坐噴氣式飛機,一折磨就是一整天。據說父親也挨過打,但畢竟他年齡很大,有血壓高,心髒病,父親比我大整整40歲,所以就沒有用力打他。父親經過一整天的折磨,然後被押送回家,到了後期幹脆就不讓回家。我父親在文革結束之前,心力交瘁,於1976年得心髒病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