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黃伯祥葫蘆裏的藥
那天，隊長劉年聰帶著人往天寶他們那地方走。
自那夜後，天寶徹底改變了他對張有果和錢臥龍的看法。人隻有在要死時才會認真想些事情，而且想得比平時多、比平時細、比平時要寬容。天寶就想，這是不是老人們常說的，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天寶沒把這些說出來，隻是心裏不再有先前那些毛毛刺刺的東西，眼睛雖然還腫脹，較平常模糊，但倒覺看東西愈加的清楚了。
他不再那麼看張有果和錢臥龍了，五步倒的兩顆毒牙，竟讓他明白了很多事情。天寶曉得人不是那麼簡單的，他不會再那麼地看人了。張有果把藥往天寶手臂上敷，聽得天寶叫了他一聲“叔”。張有果愣了一下，手停在那兒了，稀稀的綠漿從指縫裏滑下。天寶從不叫他“叔”的，隻北濟叫過他“叔”，可後來也跟天寶那麼“有果有果”地直呼其名，或者“哎哎”地那麼叫。可這回天寶喊了聲“叔”。
張有果回到洞子裏了，他想得有些準備。劉年聰說了，他們來他就可以走了。他想他該走了。
錢臥龍從溪子那邊揪了一大捧綠來。他在那塊大石頭上搗著，還是那麼神情專注。
天寶一到這時眼裏就濕濕。
“臥龍伢！”他跟錢家少爺說。
“你說得沒錯！”他說。
錢家少爺問：“沒什麼錯？”
“我欠你的……”
錢家少爺反抬起頭，眨巴了眼睛。
“蛇咬了你，兄弟不幫誰幫，沒欠的呀……”
天寶說：“我欠你的米穀……還了你糠……”
“哎呀，沒的呀，你什麼時候還的？”
天寶說：“我會還你米穀的，不是糠了……”
隊長劉年聰帶著隊伍回來了，隊長劉年聰看見天寶那隻胳膊了，他說：“哈，掛了彩？”
“叫五步倒咬了，不過沒事了，現在好了。”天寶說。
隊長劉年聰說：“是呀，現在好了，一切都好了。”
天寶聽出劉年聰話裏有話，看見隊長他們喜笑顏開的。
“有命令讓我們明天淩晨撤離盤龍山，和主力彙合。”
天寶和北濟臉也湧上笑了，是好事，他們盼了多久的好事。但很快他們想到錢家少爺了。
“那錢家少爺呢？”北濟問。
隊長劉年聰說：“我們出山這就不是個事了，交給交通站的人，他們會送他回錢家。”他伸手摸了摸錢臥龍的頭：“呀！不錯，還胖了些。”
錢臥龍說：“我給天寶兄弟敷藥了。”
“喲！還會敷藥？好好。”隊長劉年聰說。
後來，他就看見張有果了。
隊長劉年聰說：“有果兄弟，這回你可以走了。”
張有果說：“我這就走。”
天寶和北濟拿眼張望那男人，他們眼裏有話，張有果當然看得很明白，可張有果話語很堅決。北濟心裏有什麼在湧動，天寶心裏也有什麼在湧動。他們有些不舍得張有果離去。他們一時手足無措，手足無措他們就搓手，手心搓了一下又搓一下，燙燙熱熱的。
“叔！”北濟很響地跳出一聲來。
天寶也很響地叫了一聲：“叔！”
張有果扭過頭來，大家也扭過頭來。張有果說：“看你們兩個伢，叔呀叔的叫得親熱，我沒紅包給你們，沒壓歲錢給你們，我兜裏空空，我明天就走，不然我弄到錢一定給你們……”他笑了一下，又笑了一下。看得出他很高興要離開這裏。
“哈，山不轉水轉，總會有見麵時候，不死就有見麵時候。”他說。
他是那麼想的，他也舍不得這些人，他覺得這些人很好，何況劉年聰還救過他的命，他也有難舍之情。可他是土匪，這行裏就得心硬，這麼個事還能兒女情長的？
隊長劉年聰說話了，他說：“有果，你再想想，你真的就不能留下我們一起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