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2 / 3)

史如雯正在她辦公室裏,裏麵沒有別人。敫仕隆要進去時,門外的小姐攔住他說:“史總不讓人進去。”敫仕隆說:“她不讓別人進去,但讓我進去。”小姐說:“你先打電話吧。”敫仕隆想問:“你是新來的吧?知道我是誰嗎?”但怕嚇著小姐便沒有問,隻是掏出手機打了史如雯辦公室的電話,說:“我是敫仕隆,你這裏比市政府還嚴呢。”史如雯說:“我沒空。”

小姐沒有見過市長,但敫仕隆這名字她是知道的,她趕忙讓到一邊說:“市長我不認識你,真對不起。”急忙在前麵為敫仕隆開門。

史如雯正坐在會客室的沙發裏,臉上似有淚痕,她看見小姐開門讓敫仕隆進來很不高興:“我不是說過不讓人進來嗎?”

小姐原以為史如雯在電話裏同意了,哪有市長主動找而不見的,想不到卻挨史如雯罵,她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愣著不知如何是好。

史如雯態度突然又好起來,說:“沒事,你出去吧。”

敫仕隆直接坐到史如雯身邊,要抓史如雯的手,史如雯將屁股移了移,手也從敫仕隆手掌中脫出來,她問:“有什麼事?”敫仕隆說:“我來看看你,你是不是碰到什麼不愉快的事了?”史如雯說:“繆丁秀的事你還不知道嗎?”敫仕隆“哦”了一聲,原來史如雯是為繆丁秀難過,便說:“我也很意外啊,以為他自己跑出國了,誰知會是這樣的情況,真是天有不惻風雲啊!”

史如雯禁不住淚水又流出來。敫仕隆裝出很傷感的樣子說:“繆丁秀有你這樣的朋友是死而無憾了。節哀吧,我也很難過,但這有什麼辦法呢?”史如雯抽泣著問:“凶手是誰知道了嗎?他為什麼要殺繆丁秀?”敫仕隆說:“現在還不清楚,但這種事全國各地其實不少,有謀財害命的,有鬧矛盾的,也有其他原因的,比如錯殺,代人受過,五花八門什麼都有。” 史如雯說:“在你們這幫領導中,除了戴鼎,我就認為他人好,想不到好人真是……我已經答應跟他結婚……”說著又忍不住抽泣起來。

敫仕隆突然想起商成棟跟他說的一個笑話,說的是一個老處女和一個老處男結婚登記,為表示純潔,老處女出一上聯:一間房兩扇門,二十九年沒進人。老處男對下聯:一杆槍兩顆彈,三十八載無戰事。民政員出一橫匾:傻B傻蛋。繆丁秀不可能是處男,也許史如雯的萬種風情繆丁秀早領略過了,但是很遺憾,繆丁秀無福消受史如雯不計其數的錢……

史如雯說:“什麼時候舉行告別儀式,到時告訴我一聲,我去送送他。”敫仕隆說:“這個容易,但你得振作起來,市委市政府的辦公樓還得你建呢。”史如雯說:“我跟繆丁秀的事你知道就是了,現在他人也不在了,不要再說了。”敫仕隆說:“謝謝你對我的信任。”史如雯說:“你走吧,我想自己一個人靜一靜。”

敫仕隆拉拉她的手,這次她沒有挪開,但敫仕隆也隻是很君子地拉一下而已,他說:“麵對現實吧,有空我再來陪你。”說著站起來走了。

商成棟給敫仕隆打電話,說民警想打開繆丁秀的房間看了一下,要敫仕隆同意。敫仕隆問:“這事用不用跟戴書記彙報一下?”商成棟說:“公安局說隻要你同意就行了。”敫仕隆說:“他們想什麼時候看?”商成棟說:“他們想現在就看。”敫仕隆說:“看就看吧,我現在過去一下。”敫仕隆趕到繆丁秀房間,幾個民警已等在那裏。

繆丁秀的房間布置得很簡單,完完全全是單身漢的擺設。衣櫃抽屜及辦公桌都沒有上鎖。民警翻了半天隻有翻出幾張舊照片,在場的人都慨歎他廉政。商成棟拿著照片左看右看,突然對著敫仕隆比較著,像發現什麼秘密似的叫起來:“這不是敫市長的相片嗎?”

大家圍著敫仕隆看一回,又看一回照片,覺得真有點像。公安局長笑笑說:“我不覺得像敫市長,卻像多年前被通輯的一個逃犯。”

商成棟大聲叫起來:“代市長是逃犯,這題材可以寫偵破小說了。”

公安局長回到局裏即讓檔案室查十幾年前上麵發下來的一份通輯令,兩張照片一對比,在場的人都嚇了一跳。公安局長指示馬上跟有關省公安係統聯係。幾天之後,市公安局將一份材料送到戴鼎的手上:繆丁秀,乳名貴生,1948年10生,男,小學文化,父母是一對路過貴州農村的青年進步學生,出生不久托給一戶農民撫養,不久農民夫婦雙雙被土匪打死,他便流浪到外省,有一天偷村民馬東的紅薯被打成重傷。出於報複,貴生15歲那年,強奸了馬東剛上小學的女兒馬玲,隨後被勞動教養。貴生被釋放後向馬玲認錯,並許諾娶她為妻。馬玲開始罵他打他,但最後同意了,但父母卻堅決反對,硬將馬玲嫁給村裏一個花名叫呆霸王的男人。呆霸王說馬玲是個婊子,小小就給人睡了,喝酒後經常將馬玲毒打。 貴生知道是他給馬玲種下的禍根,自覺罪孽深重,趁呆霸王不在家,闖進呆霸王家要帶馬玲逃跑。馬玲沒有同意。兩人拉拉扯扯後來又發生了性關係。 貴生說要殺了呆霸王再娶她。這時,在外麵喝得醉昏昏的呆霸王跌跌撞撞走回來,正碰著他們兩人摟在床上。貴生就將呆霸王殺了。馬玲讓貴生到派出所自首,後來貴生被判死刑。馬玲及村裏人為他求情,改為無期。兩年後的一個雷雨之夜,貴生越獄逃跑。此後不斷改名換姓,80年代到南方打工,買戶口時將年齡改為1954年10月,後來又買幹部指標轉為國家幹部,從一個縣的副局長到局長、副縣長,最後交流到南屏市委做副書記。

戴鼎看完材料半天不說話,他想這真是天下奇聞, 一個強奸犯一個殺人犯一個逃犯居然做到了市委副書記的位置上。公安局長問用不用給敫仕隆看一下,戴鼎說:“看吧,讓敫市長看後要報告地委。”

敫仕隆看完這份材料,心裏一陣戰栗,這老天怎麼如此捉弄人?世界上真有這樣的巧合嗎?是公安在編故事還是老天在編故事?他突然看到一個無頭男屍向他走過來,那是繆丁秀,繆丁秀喉嚨裏噴著鮮血,正一聲聲喊叫著他“弟弟”。眨眼間,無頭男屍竟又變成了曹植,正朗朗地吟著那首著名的七步詩:煮豆持作羹,漉菽以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想煎何太急。公安局長看著敫仕隆臉色蒼白,忙問:“敫市長你沒事吧?”敫仕隆忙說:“沒事沒事。”敫仕隆從戴鼎辦公室出來,即給史如雯打電話,問史如雯是否聽繆丁秀說過他的身世。史如雯說沒有。

許承秀一夜之間衰老了,幹枯的眼睛裏流出兩串渾濁的淚,她說親骨肉在自己眼皮底下怎麼不知道呢!她讓敫仕隆帶她去殯儀賓看一眼繆丁秀,敫仕隆沒有同意她的要求。敫仕隆心裏還無法接受繆丁秀是自己親哥這個事實,他說:“巧合的事多了,即使是,也已經是另一個世界的人,那有白發人送黑發人的道理?他是命該如此,你不要再說這件事了,要說了,別人知道反而不好。”

許承秀想想覺得敫仕隆說得有道理,沒有再堅持要去看繆丁秀的遺體,但唉聲歎氣幾天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一天晚上,許承秀又被金磚的事折磨著,她感到很納悶,她親耳聽到承業說有兩塊金磚,承業不會自己私下賣掉吧?她想承業不會是那種人,當時也沒有誰敢買這種東西。她迷迷糊糊地想是不是埋在房子外麵,比如牆腳下。第二天,她又讓敫仕隆將那兩個工人叫來,她對那兩個工人很滿意。

工人來了,許承秀圍著樓房牆跟走一圈,讓他們挖。工人就一聲不響地挖起來。隻幾天時間,房子周圍就挖完了。敫仕隆回來看著被挖得千瘡百叫的牆,真有點哭笑不得,但也不好說什麼。他估計母親心中一定有事。他無法跟母親勾通,就像他自己心中有事,母親無法跟他勾通一樣。“還有要挖的地方嗎?”敫仕隆問,“要不我讓工人先回去吧。”

許承秀突然看著北麵離樓房幾十米遠的一間舊房子。那原來是一間柴房,最早是倉庫,專門放糧食,後來她曾放過柴草,改燒煤氣後才廢棄不用了,父親是不是將金磚埋在裏麵呢?

敫仕隆見母親沒有反應,就對工人說:“你們先回去吧。”許承秀突然說:“慢,那邊還有一間。”

那兩個工人也沒說什麼,接著挖。敫仕隆笑笑便開車走了。許承秀因為累,也因為感到希望渺茫,工人開始挖地板,她就回自己房間去了。史如馨這些天也累極了,早上起來做飯待候婆婆吃過後,又回房裏躺到床上,她隻是想歇一下,誰知竟睡著了。兩個工人挖大半天,挖到房子的一個角落時,挖出一個泡沫箱,泥土是新填上的,上麵蓋著一些樹葉。工人老陳將泡沫箱打開,發現裏麵是一顆顆粉紅色的藥丸,便叫起來:“搖頭丸!”他是開玩笑。

但另一個工人老李仔細打開,覺得真是搖頭丸。“我見過的。”他說,“真是搖頭丸,不信你吃一顆試試。”老陳說:“讓我們挖了這麼多天,不會是為了挖這個吧?”老李說:“肯定不是要找這箱東西。這是老房子,也許過去埋有什麼東西要挖出來。”老陳說:“也不一定,也許這老太婆懷疑誰做這種生意,偷偷把東西埋在這裏,她非要挖出來。”老李說:“我們完成了任務,主人會獎勵我們吧?”說著要去叫許承秀。老陳說:“聽說這東西比黃金還值錢,我們是不是每人拿幾顆?”老李說:“這是毒品,帶著這東西被抓到要判刑的。”老陳說:“這裏就你和我,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老李說:“要拿你拿幾顆吧, 我不說就是了。”老陳說:“要拿我們都拿,要不我們都不拿。”老李說:“那好吧,我們每人拿幾顆行了,拿多了人家就會知道。”

他們兩個你一顆我一顆裝進衣袋裏,越拿越多,直到每人都拿了十幾顆,才說:“行了行了,別太貪心了。”他們剛剛把箱子按原來的樣子包好,許承秀拄著拐杖走進來了。

老陳說:“我們挖出一箱東西,好像是搖頭丸。”許承秀說:“瞎說,誰把搖頭丸埋在這裏?”但看了看,見是一顆顆藥丸,也覺得奇怪,心想肯定不是父親當年埋的東西。她問挖地板時泥土是新的還是舊的,老陳說是新的。她突然想起紫春和她那個男朋友常常深更半夜回來,鬼鬼祟祟的,是不是他們搞的名堂?許承秀害怕起來,她說:“別管是什麼,扔進去重新填上土。你們也不要說這事了!”老李說:“我們知道的。”

工人們回家吃飯後,許承秀心裏老想著那箱東西,她想要真是搖頭丸怎麼辦?是紫春和那個小子弄的嗎?她想給紫春打電話,但記不清她的電話,便找史如馨。史如馨給敫紫春打電話,裏麵總說“該用戶暫不能接通”。許承秀就讓史如馨給敫仕隆打。史如馨打通電話後遞給許承秀。那時敫仕隆剛回到別墅,他看到茶幾上壓著一張紙條,拿起來看了,才知道晃婭婭曾經回來過。他覺得奇怪,她既然回來了怎麼不給他打電話?什麼原因促使她做出這樣的決定呢?猛然想起他近來換了電話卡,她也許懷疑他關機回避她呢。他就給婭婭打電話。第一次打不通,再打時裏麵已說是空號。婭婭離開她,他早已有預感,他覺得她離開他對他來說並不是壞事,現在事情那麼多,何況他已有了匡小碧,小碧雖然幼稚些,但比婭婭好駕馭多了,由她去吧。敫仕隆一屁股坐到沙發上,眼睛直直在那裏愣著,腦子裏亂糟糟的,這時手機響,他真希望那是婭婭。號碼是家裏的,裏麵神秘兮兮居然是母親許承秀的聲音:“那兩個工人在舊柴房裏挖出一箱藥丸,他們說是搖頭丸,是不是紫春這孩子弄的,你快回來看看。”

敫仕隆回到家,親手將那箱東西挖出來看,果然就是搖頭丸。他宣布:“誰也不許提這事!”

許承秀和史如馨都不敢吱聲。這時,一輛警車開進院子,直接開到柴房旁邊,幾個民警跳下來,正碰著敫仕隆抱著那箱東西要放進土坑裏。民警恭敬地跟敫仕隆打招呼。敫仕隆說:“我母親讓幾個工人修房子,發現有這箱東西,不知是什麼,讓我來看,我懷疑是搖頭丸,你們看是不是?”

民警說:“最近有人舉報從緬甸進來一批搖頭丸,我們正在追查。”敫仕隆覺得奇怪,他們怎麼這麼快就知道到這裏來了?民警告訴他,中午接到舉報,說有人賣搖頭丸,他們抓了審問,說是在這裏挖出來的。敫仕隆對民警說:“這箱東西你們妥善處理好,就不要說是在這裏查挖出來的了。”

商成棟的老婆突然到市政府辦公室大吵大鬧,說商成棟在外麵包二奶,他要見敫市長,當麵問敫市長管不管。一個秘書打電話報告敫仕隆,敫仕隆即給商成棟打電話,問怎麼回事。商成棟說他老婆發癲,說準備跟她離婚。敫仕隆問他的二奶是誰。商成棟說到時你就知道了。晚上12點多鍾,商成棟拉敫仕隆去喝酒,商成棟說已經和他老婆協議離婚了。敫仕隆再問他的二奶是誰,商成棟說:“袁圓,不錯吧?”敫仕隆半天不知道說什麼好。商成棟再三追問,敫仕隆才說:“好啊,作家跟作家以後就有共同語言了。”商成棟說:“ 我原來想跟彤彤的,誰知她心中隻有嵇望德。”

敫仕隆跟商成棟剛分手,就接到十叔的電話,十叔告訴他綁架繆丁秀的人被抓了,是今天淩晨在他們家院子裏抓的。敫仕隆問是誰。十叔說是艾蒿。原來,民警為了查清搖頭丸的來源,重新將搖頭丸埋進房子裏,然後在院子周圍布控。這天深夜,一輛小車突然開進院子裏,小車在舊房子旁邊停下後就沒有動靜,車上也沒有人下來。過了一個小時,車門才慢慢打開,一個黑影從車上下來,慢慢走近那間舊柴房,不到10分鍾,那個黑影手上搬著一件什麼東西出來了,他剛上車,躲在周圍的公安民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他製服。這個人就是艾蒿。公安突擊審訊,艾蒿承認搖頭丸是他和敫紫春合夥做的,準備賣給外省一個專販白粉的老板,這個老板今晚來取貨。

敫仕隆有些生氣,他當了副市長以後就開始生十叔的氣了。敫仕隆問是誰讓艾蒿綁架繆丁秀的?十叔說是閆振。敫仕隆不理解,閆振怎麼會選擇艾蒿幹這麼重要的事?敫仕隆再問閆振是否已經出國。十叔說沒有。敫仕隆想想沒有別的辦法,隻好讓十叔對艾蒿采取措施。

不知是因為酒喝得多,還是因為心裏害怕,敫仕隆突然覺得有些累,上車後就不想動,司機將他送回家,他遲遲沒有下車,司機以為他還不知道已經到了,說:“市長,到了。”

敫仕隆半晌才說:“到南非去。”

司機將他送到南非,問:“市長,去哪裏?”

敫仕隆這才意識到,司機還不知道他有別墅在南非,他一直不讓司機送他到南非別墅區。他說:“你將我送到我朋友那裏吧。”小車在別墅區大門口停下來時,敫仕隆還是不想動,但總不能這樣在車上呆著過夜啊。過了好一會,他才說:“今晚我可能就在朋友家裏,你不用等我,需要用車時我呼你得了。”

別墅區大門口離敫仕隆的房子還有近百米,敫仕隆走不了幾步就覺得兩腿酸軟,今晚怎麼回事呢?他在旁邊的石凳上坐下,他真想攔住一輛出租車,讓出租車將他送到房門口,但總下不了決心,他無論如何不相信自己就沒有能力走完那幾十米的路。歇了好一會他又走一段,這樣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才走到了。院子裏由於好久沒有人打掃,已鋪了一層黃葉。

敫仕隆攀著樓梯扶手一步一停爬到二樓,身上的衣服早被汗水濕透了。走到沙發邊,他一屁股坐下就沒有再站起來的打算。第二天早上,敫仕隆在別墅裏躺著還是很難受,他想起今天有個會,但開不成了,便呼商成棟。

商成棟直接將敫仕隆送到市政府大門口,敫仕隆才說:“去一下醫院,你給院長打個電話,說是我去檢查身體。”商成棟一邊開車一邊打電話,小車到醫院時,院長已等在門口上了。

院長和保健科主任陪著敫仕隆檢查,並讓有關人員盡快搞出結果。

敫仕隆躺在醫院裏覺得身上越來越難受,尤其是背部,幾天之後一碰到席子就痛,護士幫他看,原來皮膚上起泡,有些已經破了,裏麵流出膿水一樣的東西,醫生以為躺久了的緣故,讓他側著睡。不久,牙齒又突然出血,醫生無法找到原因。敫仕隆對醫院的技術很失望,本來他想等病好後就給醫院撥一筆款,現在突然決定不給了。院長建議他到省醫院去檢查。樊家堅說再好將專家請來會診。敫仕隆同意請專家,他認為主要還是診斷的問題,藥物是容易的。很快,全國幾大醫院的專家都到南屏來了,但幾次會診還是沒能確定敫仕隆得的什麼病。醫院院長幾乎天天陪在他身邊,像陪人。一天,血樣化驗員再次檢驗了敫仕隆的血,神秘地對院長說:“敫市長的血液裏像有愛茲病毒。”院長不相信,讓重新抽取血樣,結果比上次得出的結論還嚴重些。院長擔心他們操作有誤,為慎重起見,讓化驗員將血樣送省醫院檢驗。敫仕隆心裏焦急,反複追問他得的是什麼病,院長不知道怎麼跟他說,便說沒有什麼大問題。敫仕隆就發火了:“有什麼值得吞吞吐吐的,就是癌症我也接受得了。”院長隻好說,血樣檢驗懷疑有愛茲病毒。

敫仕隆頭上仿佛被什麼東西擊了一下,他以為聽錯了,再問,院長再說一遍,但聲音小得敫仕隆幾乎聽不到,敫仕隆突然嚷道:“荒唐!”但嚷過之後,腦子裏一片空白,眼前一片茫然。他開始是覺得突然,但自己一想也並不意外,他跟那麼多女人有過性關係,尤其是那個克萊思,說不定她就是個愛茲病患者。人生之大患,嗜欲飲食,萬病變通,侵克年齡,皆由此蠶食。他是白讀《房中養生》了。

院長低著頭解釋說:“現在隻是懷疑,最後結論還沒有出來,市長不必擔心。”敫仕隆說:“既然還沒搞清楚說什麼,這種事能隨便懷疑嗎?讓人聽了到處傳,我這個市長還怎麼當!”院長說:“我相信市長冰清玉潔,但這種病傳染途徑很多,市長經常出差開會,賓館的浴室毛巾……”敫仕隆打斷院長的話說:“不要說了,你們先搞清楚,要注意保密。”院長說:“我知道,我已經跟化驗人員說過了。”

敫仕隆向院長擺擺手讓院長出去了,他知道院長說的懷疑恐怕已經是事實,覺得很絕望,但人一旦絕望後反而輕鬆,隻是覺得這個情況一旦讓大家知道,南屏就熱鬧了。他突然又叫住院長,問:“你們抽血不會傳染吧?”院長說:“不會。”敫仕隆說:“你敢保證嗎?你先檢查一下你們的器械。”院長不敢再有異議,馬上布置檢查器械,查找原因。敫仕隆還讓史如馨去找盲妹聞一下,史如馨便讓樊家堅陪著一起去。盲妹讓他們告訴敫仕隆,放心養病,如果一個月內有好轉就有希望。史如馨回來對敫仕隆說,盲妹說沒有什麼大問題,讓他放心。

盡管院長反複布置不得將敫仕隆的病情泄露出去,但下午還是有不少人知道了。許承秀聽說敫仕隆到醫院檢查,還以為是一般的病。後來又聽說他在醫院裏住下來,而且一住幾天不回家,便讓史如馨陪著去看。她經過走廊時,聽到兩個人站在那裏議論,他們並不知道那個老太婆就是敫仕隆的母親許承秀。許承秀聽一會,以為人家對她兒子有意見,故意咒她兒子。她走進病房裏一看見院長就說:“外麵議論什麼,院長你聽到了嗎?”院長問議論什麼。許承秀說:“都說市長得了愛茲病,這些人真陰毒!”院長張著嘴說不出話,敫仕隆說:“媽,人家要怎麼說就怎麼說吧,你怎麼管得住人家的嘴巴?”許承秀生氣道:“虧你還是個市長呢,人家詛咒你你還不當一回事。”敫仕隆說:“血樣化驗是懷疑有愛茲病毒啊。”許承秀眼睛一瞪,問:“什麼?你神經有問題了?”院長說:“從市長的血液裏檢查出一種病毒,我們懷疑是愛茲病毒。”許承秀決然說:“那一定是你們給傳染的!現在醫院給病人傳染上愛茲病的例子多了。”

院長害怕得不敢說話了。

許承秀大聲嚷起來:“你聽著,這事我一定要告你們,你們先采取措施,要請什麼專家,進口什麼藥,你們要盡量想辦法,不要延誤了市長的病。”

“我們會盡力的,專家我們已經請過了,還準備再請,什麼藥都可以用。” 院長說,“但如果真是這種病,目前要治好確實很困難。”

許承秀說:“你還沒有用藥怎麼就知道困難,是不是想推卸責任,動搖軍心?”

院長低下了頭。許承秀轉臉對敫仕隆說:“如果他幹不了這個院長,先發個文件免了他。”

敫仕隆知道他母親過份了,忙說:“媽,你先回去吧。”

許承秀走到病房外的走廊上,正碰上樊家堅陪戴鼎去看敫仕隆,戴鼎看見許承秀即站住跟她打招呼,她卻仰著頭走過去,連樊家堅也不理睬了。樊家堅不敢走近敫敫隆,故意站在門外跟一個護士聊天,戴鼎看過敫仕隆要走時,樊家堅才在門口上跟敫仕隆招一下手。敫仕隆小的時候聽農村人說,看到娶親隊伍時便想到人間有樂事,要攢錢娶老婆,看到出殯隊伍時又知道人總有一死,有了錢就得吃。現在一具棺材突然橫在他的麵前,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塚一堆草沒了。世人都曉神仙好,隻有金銀忘不了!終朝隻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人一旦出生就盼著長大,盼著讀書畢業,盼著找到工作,盼著升官發財,盼著漂亮的女人有錢的男人,盼著生孩子,盼著孩子長大娶媳婦……不到呼完最後一口氣不罷休。人總得一死,出生的那天就注定要死,每活一秒就減少一秒的壽命,但人們無不是在即將遠行時才知道珍惜生命,才進行生命倒計時,如果一出生就懂得開始倒計時就好了。敫仕隆在害怕後慢慢變得坦然,人其實早也是死遲也是死,都是一回事,人到世上隻是完成一次輪回,兜一回圈子,曾外祖父臨終時繞著玉蘭樹兜圈子說“到了到了”,父親繞著房子兜圈子呼喚三舅父承業,都是一回事,人的一生都朝著某個目標追尋著,繞著圈子,但那目標往往沒完沒了,一輩子也滿足不了。他後悔自己一意孤行,誰的話都聽不進耳,如果他聽別人的話,踏實些做人,就不會有今天了。現在他貴為市長,可市長又怎麼樣呢?母親這輩子算風光了,到頭來得到什麼?像父親那樣多平靜,平靜就是幸福,活得自在死得坦然。像戴鼎那樣的人,一定沒有別墅,也不會有巨款,但也不會欠這個世界什麼。他折騰了幾十年,熱鬧是夠熱鬧了,該有的都有了,該得到的都得到了,該享受的也享受了,但結果一樣得死,養得越肥越增大焚化的難度。他懊喪自己死也死得如此不光彩,想想自己多年來的所作所為,他覺得真對不起幾個工廠的職工,對不起三舅父,對不起他母親,對不起祖宗。他突然嗚嗚地哭起來。